
泡桐砸到地上
1998年我被一個男孩愛上過,他表達愛的方式很簡單,對我來說卻特別雪中送炭:請我吃飯,送我鮮花,給我零花錢。
那一年我特別窮,窮到一個夏天和一個秋天都沒有買一件新衣服。我媽得了一種血液怪病,常年住在醫院里,時不時需要大筆的錢。醫院在我們那個市是鬧中取靜的地方,進去以后還有一座假山和一個涼亭。有一次我坐在涼亭里哭,傷心得一抖一抖的。從那個涼亭上,一抬頭就能看到在18樓的我媽的病房,我真怕我媽會死。
當我哭完準備上樓的時候,看到了涼亭對面的假山邊,在抽煙的我爸。他拿著手機在大聲講電話,我聽到了“賣房子”、“賣車子”、“大不了我連手機都不用了”這樣的話。
我知道我家已經快要走投無路。
所以我一直記得那個叫伊森的男孩。
他是鄰校的,籃球打得很好,無聊的時候我和同學曾去看過他們打球。有一天他忽然走到我面前說,周一杜,我想請你吃飯。
我們沒有喝酒,但我卻像喝醉了一樣,說了很多話。我說很快就要高考了啊,我想離開這里。我又說我媽病了,需要很多錢。我還說,我爸姓周,我媽姓杜,周一生只愛一個杜,看來情深果然不壽。說到這里,我哭了。4月份,紫色的泡桐花大朵大朵隨風砸到地上,我心痛得不行,我想那些泡桐花的感受也一定一樣。
悲劇源自性格
2008年,我認識大林的時候,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時候,失戀、失業,賭球又把所有的錢都輸光了。有一天我聽到外面吵得厲害,有人在大力拍門。從貓眼望出去,哦,我認識那個人。
屋主走了。過了半小時,我準備出門的時候,對面出來一個人,東張西望了一番。看到我,笑了起來。他說他叫大林。
我瞬間就呆住了,他長得實在太像伊森,眉毛像,鼻子像,嘴巴也像,何況他比18歲的伊森長得健壯。我承認我庸俗,這個情節也很庸俗,但我真的頓時,就像被勾走了靈魂。
我和大林在過道里聊了近10分鐘。他說他失業了,不過明天就要去新的單位上班,一個人住這里很久了,等他有錢了請我吃飯,因為我實在是太好了,會時不時拿走他門口的垃圾。
我邀請他晚上到我家來吃飯。我是這么考慮的,排除他和伊森長得像,他比我大四歲且單身,雖然失業但即將有工作,健康健談,看起來似乎對我有興趣——對于一個剩女來說,這實在是一個不錯的對象??赡芪业谋瘎【褪窃醋晕业男愿瘢裁词虑槲叶紩胂雽ξ易约菏遣皇怯泻锰?。沒錯,我就是自私。
這世界從不專情
其實我自己心里知道,對于愛情的胃口,是被我自己敗壞掉的。伊森接濟了我一陣子,在我說完那么多細節以后,他那樣的富小孩,天真得很,所以便認為天下的人都天真。他以為一個女孩愿意和他說這么多,就要對這個長得還算不錯的女孩拔刀相助。
但大林不天真了,我常常發現半夜他掛在網上,聊很多女網友,我和他鬧,他就特別無辜小聲地和我說,親愛的,聊天可以解壓,沒什么的。我信了他。不知道為什么,在我心底里,似乎真的把他當伊森了。十幾年過去,我對伊森的愧疚有增無減,我中途談過兩次戀愛,開心得自己都覺得自己已經忘記伊森,可是我和大林在一起以后,就常常想起伊森。
這世界就是這樣,它從不專情,流行哪個就愛哪個,時尚最不講情面,我把對我自己不講情面的自責,都變成了一種愚蠢的補償。我對大林好得不能再好,給他送iPhone手機、CK牛仔褲。他去了新單位不到一個月就嚷嚷要辭職,我也讓他辭了,并且我還每個周末都給他做好吃的。有一次他同學過來玩兒,去酒吧,他付不出現金,一個電話給我,我就送了2000塊錢過去。
如果說在伊森面前我像女神,那么在大林面前,我賤得不像我自己。
被冰箱凍壞的蔬菜
大林第三次向我借錢的時候,不再是第一次的1000和第二次的3000,而是兩萬八。我問他要干什么,他說要交房租和還信用卡。我沒有借錢給他,然后在某天上班的時候,連續收到我的一張銀行卡的短信提醒,五千五千的,一共被取了6次。
大林這個混蛋,他偷走了我的3萬塊錢。那張卡我一直藏在床頭柜里,拿來應急。
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跑了。但我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打車回了家,果然,屬于他的一切東西都沒了,倒是有一張欠條留在飯桌上。我跑到對面去大聲拍門,右手拍得比左手厚了3毫米,沒有人答應。
我真的太傷心了。如果可以把心挖出來看,我猜它一定像被冰箱凍壞的蔬菜那樣,滲著水,蔫不啦嗒的,它連碎的那種翠勁兒都沒了。
沒有人可以理解我的悲傷,就像沒有人可以理解我愛大林一樣,就像沒有人理解為什么我會在10年后發現自己原來需要伊森那樣的愛一樣。
我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我犯了愛情里的大忌諱,我把伊森和大林,穿越了10年時空,拼湊成了一個完美的愛人。
我恨自己恨到了天黑。年齡大了有一個好處,就是無論發生什么,總得振作起來。我做了一個緊膚面膜,對鏡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覺得自己還不錯。
不就是3萬塊嗎,我心里想,如果3萬塊可以讓我脫離一個混蛋,其實還是劃算的買賣。
誰為誰雪中送炭
我搬離了現在住的房子,我想換個環境。我到這個城市已經12年了。我畢業后的第三年,我爸和我說,你想要在那里安家的話,就買個房子吧。
那時候我對生活感激得一塌糊涂。它沒有讓我媽死,沒有讓我們家破產,還讓我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身邊也有很多追求的人,我25歲,風華正茂,內心膨脹得可以摘到星星。
惟一我不敢的是回到家鄉。我們那個城市太小了,我會和伊森低頭不見抬頭見。上了大學以后,吃了他那么多頓飯,倒聽了那么多牢騷和憂愁,花了那么多他的零花錢的我,過了半年就甩了伊森。
那年我們可以打電話、發短信,但我的愧疚讓我變得文藝,我給他寫了很長一封分手信。我在信里說,你真的是個好人,可是,可惜你只是雪中送的炭。
信寄出去以后,有一天夜里,電話響了。我接起來,里面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有一個男孩的哭聲,純真而動人。我聽了幾分鐘,然后狼心狗肺地,一句話也沒說就掛斷了。
第一個是伊森問我要電話號碼,他也留了電話,我趕緊給他打了回去。他和我說了一個多小時,然后說自己要結婚了。我問他的那些親戚都好嗎,老婆好嗎,最后問他恨我嗎。他沒有回答,只是說,不知道為什么,我連我老婆的QQ號碼都記不得,你的卻一直沒忘。
第二個是大林,他說給我的招行卡上打了一萬塊錢,會慢慢還我。還說對不起我,有空的時候能不能一起吃頓飯。最后他說,你那么愛我,可是我想,我又有什么資格去愛你。
我哭了笑,笑了哭。
我給他回了一句,再也不要賭球。然后關了電腦。
我在小城的報社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都很忙,忙里偷閑的時候我會想,誰為誰雪中送炭,誰是誰的錦上添花,過去的都已過去,愛情也許有一天還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