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家非書家芻議

書法是中華民族特有的藝術形式，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嶺南書法也有輝煌和燦爛歷史，從先秦至南越國時期，便有墨書、陶文、磚銘和木刻等傳世；隨后，秦磚漢瓦、晉銘隋碑層出不窮。由于氣候潮濕等原因，故有墨跡可尋者晚至南宋；逮至明代陳獻章出，書壇代不乏人。明清以來，佛門大德、文苑精英、學界耆宿、政壇名人，或留心翰墨、或雅善丹青，文心詩骨，彬彬大盛。

書家非書家，是歷史，從嶺南書法史擴展綜觀中華民族書法史，清晰可見，書家基本出于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軍事家、教育家等，或者是名不見經傳的書銘寫碑的佚名者。書家非書家，又是現實，當下中國書法在黨政軍民學、工農商學兵的普及和推廣，書法已經成為廣大人民群眾喜愛和參與的文化藝術門類，書法家遍布各行各業，愈益繁榮。

就從我主編的《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所選的十一位書家來看：陳獻章、天然函罡、澹歸今釋、梁佩蘭、宋湘、康有為、葉卓恭、鄧爾雅、容庚、商承祚、麥華三，其中被稱為純粹的書法家的只有一位——麥華三——其他名家，書法大多僅是他們的副業，有的也僅為愛好，連業都算不上。這就是書家非書家。不過，書法對于他們來說，正業好，副業也好，愛好也罷，都是正事，已經融入他們的生活和工作之中，揮之不去。

麥華三可稱為一個純粹的書法家。其生命的各個階段都是以書法為中心來展開的。在書法創作上，百花釀蜜，其書法被人稱為“麥體”，蜚聲海內外。楷書是麥體書法的成就代表。當然，他又是書法教育家，一生當中，耗費了大量精力和心血在培育各種書法人才上面。在新中國成立前任廣州大學副教授期間，就開設了書法課，很多所高校都留下過麥華三講授的身影，他用的教材就是他自編的《書學研究大綱》。新中國成立后更在廣州及香港各大學、中學授課。于廣東文史館開辦的文史夜學院及廣州美術學院主講書法課時期，培養了大批現在仍活躍在廣東書壇的書家。麥華三從大學期間便沉浸于書學研究之中，并發表書學論著，從而引起世人矚目，直到晚年撰寫《中日書法交流史》，近60年未嘗中斷，書法理論上的建樹良多，影響深遠。

佛門大德天然函罡和澹歸今釋可是一家。

天然函罡，舉人出身的他，在詩歌方面具有高度的修養，以他為核心的“海云詩派”成為清代嶺南詩壇的一個重要流派。天然函罡雖然在出家前后，不是用功于科場舉業，便是致力于學佛弘法，并沒有下多大的氣力去研習書法，也沒有撰寫過什么書學文字；但是，他在書法方面素養很好，天分很高。函罡融佛理于書法藝術之中，那天然裁成、高雅超凡的書法，在禪門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以函罡為核心的海云書派都不是職業書法家，而且在當時的書壇影響也不大，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作品有失藝術水準。恰恰相反，從他們為數有限的傳世作品看來，這些僧門書法家的境界是很高的。他們多系文士出身，自幼即受到傳統文化的深刻熏陶，出家后又接受禪宗佛學，胸中儒、釋交結不解，既不能忘情于世間，又欲參悟色空之理，反映到書法藝術中，便形成了復雜多變的風格。

澹歸今釋在書法方面有著如何的師承淵源，未有明文可考。但是古人對于書法的學習，并未有專門這一科的師承，而是把書法當做是整個人生修養中的一部分。其實，古人學書，初有專守，后則法天地，得心源，運用之妙，融會貫通。可知澹歸和尚法書，何必師米，何必師李，皆是皆不是。若以天然和尚同澹歸和尚的傳世書作來看，佛法修養以及以書法接引世人這個層面，是需要特別提出來討論的。概括地說，他們的書作，有三個方面的必然特征：一是身份和內容，二是書法與佛法，三是禪境與才情。澹歸和尚文集，其中涉及書法與佛教文字，融通禪、墨的書法觀念，既富且妙。

文苑精英，通詩書畫，是典型的一類。如陳獻章、梁佩蘭、宋湘，雖人生經歷各有不同，但書法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隨意生活。

陳獻章不僅是一代新風的開啟者，同時也是一位優秀的詩人、教育家、書法家。陳獻章沒有專門的書法論著，他對于書法的見解散見于他的詩文和短札之中，由于他哲學家的身份，使得他對于書法的論述多少有些“玄虛”的成分。他對于書法的一些理解需要從他整個的哲學思想中去尋繹。陳獻章之所以進入書法史并非他的夙愿，與生俱來的愛好可能是促成的最大內因。陳獻章對于嶺南書壇的影響，首要的還是他的書法風格，更重要的是他貴獨創、重自然、求品位的書法主張和茅龍筆的創用。

梁佩蘭是清代一位多才多藝的藝術大家。他一生雖熱衷仕進，可在多個藝術門類均取得了相當高的成就，長于詩詞文賦，通音律、書法、繪畫，勤于著述。梁佩蘭雖中了進士，但未出仕為官，時時生計困乏。其書名為詩名所掩。梁佩蘭書法，從熱心仕進、耽于科舉的初期到屢試不第、抒揚心性的中期，再到心閑手敏、斂采靜照的晚期，雖然在師承取法、用筆造勢、氣骨風神等方面深入歷練，格調上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風格樣式并沒有太大的改變。他的改變是內在的吸收、充實、調整與完善。梁佩蘭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從事著課徒、編校、詩文創作、書信往來等與案頭筆政有關的事物，書寫是生活的常態。所以，這種在實用中“無意于佳乃佳”的小字寫得安閑儒雅、古淡天真，成了梁氏書法的精品。梁佩蘭在清代的嶺南書壇可謂風格突出、自標一格，但未見專門的書法論著，甚至連論書的言論也極少。

宋湘出身貧寒，年少求學，參加科舉，歷盡坎坷；步入仕途，為官勤勉，政聲清廉，幾經周折。宋湘首先是一位詩人，然后才是書法家。不過相對于其他詩人較多關注書法不同，宋湘對書法則不甚在意，除為應科舉外，并未在書法上著力過多。他本人也似乎沒有把自己當成書法家，他只將書法當成游戲，書法創作也多是任性而為，以率意豪放為主要特色。宋湘專門、完整闡述其書法創作的觀念的文字很少。

學界耆宿鄧爾雅、容庚、商承祚又是一類。

鄧爾雅是一位有著精深造詣的藝術家，以書法篆刻名著當代。作為學者，他最主要的成就在文字學上，生前著有一部《文字源流小記》。他視自己為一名傳統學人先于藝術家。因為堅持學問在藝術創作中地位的不可動搖，他的作品在當時商業趣味濃重的藝術市場中顯得那么清新與超脫。鄧爾雅的書法，是典型的學人書法。

容庚是我國當代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書法家、鑒定家、收藏家。作為一位學者，他的最主要的貢獻是在金文和器物學方面。最能代表其金文成就的著作就是名聞國內外的《金文編》，也是他的成名作。容庚是20世紀中國古文字學的奠基者之一。容庚傳世書法作品以金文為最多，然而其楷書功力也很深厚。加之平時書寫書稿皆以小行楷為之，所以行楷尤佳。容庚也從事著書法的傳承教育工作。容庚所教學生專業都是古文字而不是書法，但是學生只要喜歡，他都會去積極引導，耐心教之。

商承祚是我國當代著名的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書法家和文物鑒藏家。商承祚深厚的學養與過硬的筆墨功夫，使他的篆書（包括甲骨文、金文、小篆）創作常常得心應手，大片詩詞一氣呵成，且字字有出處，具有相當的學術價值。因此，他的篆書作品既有學術的嚴謹性，又富有獨特的藝術審美價值。商承祚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書法教育家，除了在中山大學指導學生學習書法外，他還常常參加社會上的書法教育和書法普及活動。他還是一位卓有貢獻的書學理論家。他的書學思想和理論構建，主要體現在他的一些書法論文中。

政壇名人康有為、葉恭綽可以是一種類型。

康有為，近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書法家和學者。康有為的書法藝術造詣頗深，風格獨特，從學者眾，當時人稱“康體”。他于光緒十五年（1889）所著《廣藝舟雙楫》是從理論上全面地、系統地總結碑學的一部著作，比較集中地體現了康有為的書法觀。康體書法是《廣藝舟雙楫》書法理論的典范體現。因此，康有為對于書法史的影響就不僅僅限于書法實踐與創作風氣上，還體現在書法理論與審美思想上。但是，他更多被人認識的是政治家和思想家。

葉恭綽歷官清廷、北洋政府、國民政府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在文化方面，他集學者、詞人、書畫家、鑒藏家多種身份于一體。雖然不是專職書法家，但他深厚的學養和獨到的視角使得他的書法藝術別具一格。從他的《寫字學綱要》和他大量關于書法的題跋可見，作為一個有深厚學養的書法家，葉恭綽無論在技巧錘煉、美學追求、入門途徑還是在綜合修養方面都有自己的觀點。葉恭綽的書法既有帖的豐饒，但又不失之于靡弱；有碑的雄強，但又不傷于霸悍。總的來說，展現出沉雄、挺勁的風格，可用“碑力帖韻”概括。

書家非書家，英雄莫問出處，處處藏龍臥虎。這是中國書法的生態，是中華民族這一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的民族基因。亦有評論善意警示，時下書法活動熱鬧大于繁榮，傳承和創新仍有隱憂。我以為，書家罷，非書家也罷，如何破解推陳出新之題，在發展中傳承經典，在歷史新時期中積淀新成果，都是共同的歷史使命。

（作者單位：廣東省文聯）

參考書目：

[1]陳志平：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陳獻章.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1]楊權：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天然函罡.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3]鐘東：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澹歸今釋.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4]劉寶光：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梁佩蘭.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5]李吾銘：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宋湘.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6]蔡顯良：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康有為.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7]葉梅：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葉卓恭.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8]周成：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鄧爾雅.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9]方孝坤：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容庚.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10]王祥：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商承祚.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

[11]璩龍林：廣東歷代書家研究叢書（第一輯）——麥華三.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