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

1925年6月，父親出生于姚安縣的一個貧困家庭。1945年，國民黨抓壯丁當了兵。1948年，起義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1950年，參加了抗美援朝。1964年，部隊南下時任團長，并轉到地方貴州省正安縣工作。1984年離休，享受副廳級待遇。1994年因病去世，享年70歲。

1956年，部隊在遼寧本溪縣駐防時，經人介紹，父親與河南省延津縣的母親相識并結婚。先后生育五個兒女，父親戲稱為“五朵金花”。五個子女中，父親最疼愛我的大姐和三姐，用父親的話說，大姐是家里最能吃苦、奉獻最多的一個；三姐是家里最聰明伶俐同時也是家里幾姊妹中最不幸的一個，從小就患了小兒麻痹癥。當時家里并不富裕，父母每月的工資不過80元左右。為了贍養老人和撫養我們五姊妹，父親改掉了吃早點的習慣，把紙煙改為草煙，每月按時寄給岳父20元生活費，還要積贊一部分錢用于應急。

人窮志不短，這是父親常給我們說的一句話。從我上小學二年級開始，大姐就帶著我和二姐利用寒署假的時間，到每家灶洞里掏灶火灰篩灰沙，到山上背石塊敲公分石賣給建筑工地；玉米成熟時，跑到山地、田間砍玉米桿賣，自己苦學費、苦衣服錢，每到這時我們總會得到父親的鼓勵和表揚。

父親對我們幾姊妹都很嚴厲，教育我們要尊老愛幼，不準欺負人；教育我們自尊自重，愛護自己，要求我們晚上9點以前必須回家，不準在外過夜。記得有一次，學校組織文藝晚會，大姐是學生會干部，又要參加班里的舞蹈隊，排練到10點才回到家里，母親不問青紅皂白就打了大姐，說我們這么晚回家，讓父母擔心。大姐很委屈，也不說話。過了兩天，母親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后，感覺很內疚，待大姐放學回家，便問她：還疼嗎？怎么不及早告訴我？大姐卻說：那時您在氣頭上，我說給您，您相信嗎？父親出差回來，母親把此事告訴了父親，父親說：以后您要先了解一下情況，不要冤枉人；批評教育就行了，不要打孩子。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打過我們幾姊妹，但不知怎的，我們幾姊妹都很怕他，也很親他，不管是哪個做錯了，只要看見父親，就會趕緊承認錯誤。

父親很慈祥，不管工作、生活怎么不順，回到家中，總是面帶笑容，從不把他的不快帶回家。在那動蕩的年代，父親的工作更加繁忙，又苦又累，每天很晚才回家，風濕病腰腿疼常犯。母親為了減輕爸爸的疼痛，給他泡了一些治風濕病的藥酒，讓他每天晚上睡前喝上一小杯。那時候買什么東西都要憑票，特別是吃的東西就更難買。母親當時在食品公司工作，有時購買一點肉回家，舍不得煮給我們吃，而是把它切成一小坨一小坨的，把肉鹵出來烘干，留給父親下酒吃。母親告訴我們：你爸爸每天喝寡藥酒傷身體，弄點下酒菜給他，爸爸身體好了，我們的日子才好過。所以，每天晚上父親總要喝一小杯藥酒才休息，而母親總是早早的倒好一杯藥酒，拿一小坨鹵肉或一點炒豆，擺在桌上等待父親回來。而父親知道我們嘴饞，有什么好吃的，總要留一點給我們，特別是吃肉，父親不管母親怎樣反對，都要把肉坨分成7份，放到我們枕頭邊上。按他的話說，我們都在長身體，需要營養，一個人吃不香，大家吃了才香。

我們幾姊妹很懂事，知道父母工作辛苦，生活不易。為減輕一點家務事，每天放學，大的兩個姐姐燒火做飯，小的幾個則盡快做好作業接父親下班，為父親提包、端杯，父親則一邊一個牽著我們，邊走邊詢問我們的學習情況。

童年的記憶里，生活雖然艱苦，沒有豐富的物質生活，但精神上，卻得到了父親莫大的關愛，他用樸實的父愛溫暖著我們幾姊妹的心，給了我們充實的童年，讓我們健康成長。

從小到大，父親在我們心里，都是正值、善良的化身，他所做的一些事情如今還歷歷在目。

記得有一次，在接父親回家的路上，一個農村婦女牽著小男孩迎面走來，一見父親就下跪，父親見狀，把她扶起來，問：您愛人好點了嗎？婦女回答：好點了，準備出院回家了，這不，我們這是特地來感謝您的。說時，從一個不起眼的帆布包中取出一小捆三七根來，說：鄉下人，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送您，這還是我們在山上找的。父親沒收，叫她拿去賣掉，換點錢，買點營養品給她愛人補補，剩下的給孩子買件衣服穿穿。臨走時，父親還從兜里掏出五元錢和二斤糧票給她，叫她好好照顧家人。回到家里，我把此事告訴了母親，母親才說出事由。半月前，這名婦女送她的愛人到縣醫院看病，因為沒錢，醫院不接收，沒辦法，就按別人的指點找到父親。當時，父親是分管醫院的領導，就給醫院打了電話，才收治了這個病人。

在貴州正安縣時，云南老鄉不多，僅有五家，平常關系很好，就像兄弟姊妹，逢年過節相互聚聚，吃吃飯拉拉家常。一天，陳孃孃來找父親，說有事找他，父親半開玩笑說：是公事還是私事，我在家里一般不談公事。陳孃孃說：算公也算私。父親聽后就說：先在家里耍耍，一會我們到辦公室談。陳孃孃說：家里不耍了，我還是給您說事吧。他們走后過了許久，父親還沒回來，母親叫我去接父親，我跑過去，見辦公室的門開著，燈亮著。我走近一聽，里面的聲音像在吵架。只聽陳孃孃說：我也不想來找您，知道您講原則，問題是托我辦事的人知道我們兩家是老鄉，關系又好，所以才來找您。再說，這事您能辦，可說是舉手之勞……父親說：這事真的沒法辦、沒法幫。陳孃孃很不高興，氣沖沖就走了。回到家，我說給母親聽，母親就責怪父親。原來，父親是分管“知青”的領導，托人者想辦一個留城的指標。父親說：我怎么辦？那家已經有一個孩子在城里了，給她辦了，其它家的怎么辦？“知青”的政策還落實不落實了？母親想不通，說：都是老鄉，連這點人情都不給，叫人如何說您？但最后，父親還是不讓步，兩家人的關系從此就開始淡了。

還有一次，在豆腐社做豆腐的李姓夫婦提了一只雞來我家。父親回來后知道了，就叫母親趕緊把東西送回去，并轉告他家，他家的事父親記住了，讓他們放心。沒過幾天，大姐從知青點回來，怒氣沖天地說：我死了都沒人管！又問父親：我的工作您怎么安排，按政策今年我可以從知青點回來上班了！父親抱歉地說：我把工作名額給了李姓人家了。女兒呀，那家有六個娃，老大高中才畢業，家里確實困難，所以要幫幫人家。大姐哭著說：我已知青三年，您們哪個去看過我，我有多苦您們知道嗎，好不容易有政策了，你們卻去當好人，把我的指標讓給別人，我是你們親生的嗎？說完，飯也不吃就哭著走了。母親也抱怨父親，父親說：我們家老二已留城工作了，老大雖然在知青，可她明年還有機會，再說幾個娃娃已大了，而李家孩子還小，老大要是去知青了，下面那幾個孩子怎么辦，老兩口收入又不高，所以我就把老大的名額讓出了。說完嘆了口氣，央求母親幫助做大姐的思想工作，讓她再等一年。大姐最終的工作是知青政策取消、知青人員全部返城時才得以安排的。

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父親分管城建。縣里決定整修縣城四條街。項目一實施，父親就忙得昏天黑地的，很少回家。到了晚上，還要換一雙雨鞋，到施工現場指揮，處理問題，參加工地勞動。到了冬天，正安縣特別寒冷，早上要燒鐵爐子。我們幾姊妹工作后，父親總是要求我們，早上上班必須提前到，燒爐子、燒開水、打掃衛生；上班不準遲到、曠工；要尊敬老同志、要向老同志學習。還說氣力是個怪，今天使了明天在，要我們臟活、累活搶著干。

父親的一生，看似平凡，卻很崇高。在家，是個好父親；在單位，是個好領導。直到今天，和父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仍然歷歷在目，一直激勵、鞭策著我，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