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朋友聊天的時候說到我想買一個電飯煲。于是想起媽媽在高三的時候就已經為我物色好了。
他回復我:“你有一個好媽媽。”
你知道我當時思維跳到哪里去了嗎?
我跳到了今晚因為腳背受傷而無法飯后去鍛煉。于是又跳到了小時候和媽媽不是每晚但是經常的散步。
我們家住在老城區里。門口有兩條路,一條去往人民公園,一條去往更老的生活區。
公園晚上是很嘈雜的。公園中心有一個不大的噴水池。中間是一塊巨型的石頭,包圍著石頭的水很臟,我一度企圖在里面抓一種叫老虎魚的小魚。可是失敗了。我只能抓到蚊子的幼蟲,我們的方言里把它叫做“板凳蟲”。
公園里每逢清晨和黃昏。就會有很多老太太提著錄音機相聚,放很大聲的音樂跳舞健身。
所以在那個公園里生活了10年。我就10年沒有睡過懶覺,這是真話。
我和媽媽散步的路線不定。因為不管哪條路最后都是會繞回公園里我家大院的。
可是不管哪條路,每天都要去生活區的一家清真面包店買面包。奶油面包。
我從小就特別喜歡吃奶油,因此在小學時得了個叫“奶油”的綽號。可是90年代末的面包店里。奶油大都是那種雪白的,我指的是冷色調的白色的,輕飄飄的植物奶油。
不知道是那幾年特別流行還是怎樣,滿大街的植物奶油讓我不喜歡也得接受。市場嘛……
當時我們的小城市也沒有黃油這種高級貨,糕點大都是豬油做的。不好吃。
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是在回外婆家的路上(我家回外婆家只要10分鐘),我和媽媽無意進入了那間清真面包店。
現在想想店主是一個很和藹的中年人,可是我一直喊他爺爺。50歲左右。臉方方正正,五官也是端正的,很和藹。常年穿著一件深灰色或是藏青色的帶有面粉印的圍裙,抱歉我實在記不清他圍裙的顏色了。
一進面包店。是一個不大的玻璃柜臺,品種不多。我不記得有些什么了,因為我只吃奶油面包。
爺爺靠著柜臺站著,身后是一座很大的烤箱,還有一盆巨大的,厚厚的奶油!那是真正的奶油!不是冷色調的,輕飄飄,味道千篇一律流水線一般的植物奶油。
是乳黃色的,暖色調的,厚重的。真正的奶油。看著它的顏色你都可以聞到味道的鮮奶油。
我第一眼看到那盆奶油就知道我會愛上它的。
爺爺問我要什么,我說“奶油面包!”擲地有聲,結尾絕對是帶感嘆號的。然后他便從玻璃柜里取出一個面包胚,長條形的,兩頭圓潤。表皮是有點橘黃又有點咖啡色的那種顏色,質樸可愛。再拿一把帶有鋸齒的長刀,形狀像是現在的西瓜刀。從面包側面橫著切開,并不完全切斷,然后用刀面在那盆厚厚的。乳黃色的奶油里一刮,再均勻地涂抹在面包的傷口里。合攏。最后裝進一個小小的白色塑料袋里,遞給我,收下媽媽給的一塊錢。
奶油面包一塊錢一個。那時候的一塊錢紙幣還是紅色的。
我和媽媽要么回外婆家陪老人聊天。要么回家。
我一手牽著媽媽,有時候會用手指拉著她左手上的玉鐲走,她老是說我會有一天把她的玉鐲給扯斷,不過我現在18歲,拉了10多年,玉鐲還是好好的。
另一只手,自然是拎著那只奶油面包啦。我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塑料袋里長條形面包的重量,以及它一路上散發出的淡淡酸味的面包味和濃郁的奶油氣息。
早晨我洗漱完畢就開始吃面包了。因為時間緊。一般都是坐在媽媽或是爸爸的單車后座上進行的。
先啃一口四周的面包,沒有奶油的部分要先吃完,然后才是涂滿奶油的部分。
面包不是很甜,有一種發酵的酸味。和今天各種摻了黃油、牛奶、各式香精的制作工藝已成熟的面包自然不能比,可是卻永遠停留在我大腦里“最珍貴最美味的東西”那一欄里。
奶油是甜的,厚重的,不膩,一點兒都不。奶味很重,香味撲鼻。我實在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去形容那種“最美味”的味道。
隨著單車一路顛簸,面包吃完了,我也到學校和爸爸媽媽揮手再見了。
每天吃也不會膩。
后來家里買了一臺微波爐,我學會用之后的一天早上,我嘗試著把面包放進去加熱了三十秒,我想試一試熱的奶油面包是什么味道。
“滴——滴——滴——”響過之后。拉開微波爐門,一股撲鼻的奶油香。我開心極了,拿出面包,一口咬下去。
奶油沒有了?!
我驚奇地發現熱騰騰的,散發著奶油香氣的奶油面包沒有了奶油。掰開面包的傷口,那些層層疊疊,厚厚實實的奶油堆兒不見了,白色的面包上染了一層黃色的液體,比奶油要甜得多。可是我不喜歡這“消失”了奶油的奶油面包,所以再也沒有試圖加熱過奶油面包。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奶油并沒有消失,它僅僅只是融化了。
因為我和媽媽每天都要去買面包,所以賣面包爺爺的很快就認識我了。
每次我去,還沒開口,他就會模仿我的語氣說:“奶油面包!”
然后麻利地拿面包,切口,抹奶油,合上,裝袋,遞給我。
對了,可能是因為爺爺和我熟悉了,又或許是因為他發現了我看他涂奶油時期盼的眼神。所以,他給我涂的奶油總是特別多。當他合上面包的切口時,奶油就會厚厚地擠出來一層,像一圈蕾絲花邊似的,好看極了。
后來,小城里開了越來越多的面包店,人們做糕點的技術也日益精湛。關鍵是。我搬家了。搬到了10公里以外的郊區,再也不可能每晚散步去買面包了。盡管我還在以面包為早餐,可是因為選擇的增多。奶油面包已經深深地藏在記憶深處了,深到我幾乎忘了那問清真面包店的名字叫做“國華清真糕點店”,也幾乎忘了每日買面包的時光了。
高三的冬天,我生了一場不小的腸炎。大概是學校食堂又冷又硬的米飯引起的,于是我開始了中午回外婆家吃飯的日子。
從學校走回外婆家大概要30分鐘左右。一路都是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梧桐樹。那片曾經的老城區已經被改造成繁華的商業中心。只有最邊緣的一個街區仍然保留著擁有長了野草的破瓦和貼滿治性病小廣告的老舊平房。
那片老平房沒有甘于寂寞地等待拆遷,而是打開了大門做起生意。在其中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黃色的招牌。上面用紅色的廣告字寫著“國華清真糕點店”。
店里有乳黃色的干凈瓷磚,顏色就像那盆厚厚的奶油一樣。因為是正午日頭高照的時刻,所以玻璃柜子上蓋了一塊與招牌同色的絨布遮光,我看不到在售賣什么糕點。也不知道當年做奶油面包的面包胚還有嗎,以及如今價格幾何。
我幾次路過面包店都想進去買一塊奶油面包,都想看一看當年的爺爺(如今已是名副其實)是否還記得那個每晚牽著媽媽大聲說“奶油面包!”的我。
可是一想到外婆家還有50來米,如果買了面包,吃了就吃不下午飯浪費老人的心意,不吃拿回去外婆免不了一通關于腸胃健康的嘮叨,從11月開始回外婆家到6月高考,我竟然一次也沒有買過奶油面包!更別提高考后徹底放縱玩耍的暑假,那個清真面包店和奶油面包又一次被我遺忘了
直到今天。
與我聊天的。是當年住在我家樓上的“青梅竹馬”,談論的,讓我想起的,都是那個在公園邊上的家和周圍的一切。
我發現自己竟然是如此地懷念當年我嫌棄它嘈雜的人民公園和每晚拉著媽媽玉鐲散步的日子。
晚飯早已過了時候。現在食堂是宵夜時間。一定有奶油面包供應。可是尋遍天下,我再也找不到當年小店里昏暗燈光下。爺爺一手切一手抹奶油的面包了,也再也找不到和媽媽一起生活一起散步的童年了。
于是并不餓的我發現,我想吃奶油面包了。我想媽媽了,我想家了,還有……我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