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軍朝鮮碧潼戰俘營舉辦運動會的往事

筆者收藏著一本紀念冊，題目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朝鮮碧潼戰俘營營際奧運會紀念冊》。這本紀念冊，使我們經常憶及半個多世紀以前在朝鮮半島東北部地區舉辦的那場特殊的運動會，以及主編這本紀念冊的老戰友、女翻譯應琳。

一

中國人民志愿軍碧潼戰俘營，是在侵朝美國空軍飛機的狂轟濫炸下形成的一片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初始階段，戰俘營的吃、穿、住、用各方面都很困難。隨著我志愿軍部隊在戰場上節節勝利，特別是志愿軍發動了5次大規模的戰役之后，以美軍為主的“聯合國軍”已處于守勢，戰線基本上沿“三八線”穩定了下來。美國空軍飛機遭到志愿軍防空部隊和年輕的志愿軍空軍的沉重打擊，其囂張氣焰已得到有效的遏制，我軍交通運輸條件也大為改觀，戰俘營的物資供應、戰俘的生活條件大大改善。從1951年春夏間起，志愿軍戰俘營各俘管團、隊、中隊陸續建起了俱樂部，各種文化娛樂和體育比賽活動廣泛地開展了起來。應戰俘俱樂部委員會的要求，經志愿軍戰俘營領導層批準，于1952年11月15日至27日，在戰俘營總部所在地碧潼舉辦了一次大型的戰俘運動會，名為“中國人民志愿軍朝鮮碧潼戰俘營營際奧運會”。

運動會的籌備委員會迅速成立。籌委會決定：成立后勤、競賽、裁判、秘書4個組；5個俘管團、1個俘管隊選出14個國家的戰俘運動員代表共500多人參加；共設置田徑、球類、體操、拳擊、摔跤、拔河等27個項目的比賽；一切均按照國際奧林匹克運動會的規程和模式進行。

運動大會主會場設在碧潼中學操場。巨大的彩門上方懸掛著運動大會的會徽及繪有一只展翅欲飛的和平鴿的畫像，下方是一塊用中、朝、英文書寫的“和平之門”巨匾。主席臺上方是一幅“中國人民志愿軍朝鮮碧潼戰俘營營際奧運會”的橫幅，“運動會是通向友誼之路”、“和平是人們共同的目標”等巨幅標語在會場高高掛起，到處彩旗迎風招展，人們喜氣洋洋。

運動會開幕當天，舉行了隆重的開幕式。大會主席團主席由志愿軍俘管處主任王央公擔任。運動場上奏起了《友誼進行曲》、《保衛世界和平》等樂曲。運動員、裁判員列隊入場。美軍戰俘小威利斯·斯通手持火炬跑步進入會場，將火炬呈交大會主席王央公。王央公點燃了主席臺上的主火炬，奧林匹克五環旗在運動場上冉冉升起。王央公致詞說：“為了體育運動的發展，為了有一個幸福和安全的環境，和平是必需的和最基本的。未來終將屬于和平。”他預祝大家把運動會開成一個增強體質、增進友誼、擁護和平的大會，并祝大家賽出好成績。會場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隨后，運動員、裁判員莊嚴地舉行了宣誓儀式。

開幕式結束后，27個項目的比賽正式開始，一切都按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在運動場上，比賽激烈，精彩紛呈。戰俘啦啦隊不停地敲鑼打鼓，吶喊助威。

經過12天的角逐，俘管5團獲團體總分優勝第一名，俘管1團獲第二名，俘管3團獲第三名。在比賽中，還決出了個人總分第一、二、三名，以及單項比賽的冠、亞、季軍。

運動會在和諧、友好、歡快的氣氛中舉行了隆重的閉幕式。大會主席團主席王央公給獲獎的集體和個人頒發了獎旗、獎牌和各種精美的獎品，其中有從北京、上海、沈陽等地采購來的景泰蘭花瓶、絲質雨傘、檀香木扇子、玉石項鏈、絲巾及其他名貴的手工藝品。每個優勝者都領到了獎品，每個參賽運動員都得到了1份紀念品和1枚紀念章。頒獎時，處處歡聲笑語，歌聲、吶喊聲此起彼伏，一浪接著一浪。有的獲獎運動員在領獎時激動地振臂高呼：“中國人民志愿軍萬歲！”“毛澤東主席萬歲！”

運動大會期間，志愿軍戰俘營文藝工作隊以及各俘管團隊的戰俘文藝活動組舉辦了7場文藝晚會、5場電影晚會。運動會期間，伙食也調劑得好，每天都會餐一次。一日三餐，都是由戰俘們推選出的廚師精心烹調的，有炸雞、炸魚、卷心菜、火腿、色拉、肉包、水果等，還有白酒和啤酒，豐盛的菜肴和熱鬧的就餐情景，如同歡度年節一般。

整個運動大會自始至終，從制定計劃、組織比賽、比賽裁判，到新聞報道，都是由戰俘們自主辦理的，志愿軍工作人員為運動大會提供了全面服務和充分協助。

在閉幕式上，許多戰俘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爭相登上主席臺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戰俘們普遍認為，志愿軍戰俘營舉辦這樣盛大的運動會，是“前所未有的壯舉”，這次運動會“將載入史冊，令人永遠難忘”。

二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正在志愿軍戰俘營舉辦運動會的同時，美國侵略軍發動了一場血與火的戰爭“金化攻勢”（時間為1952年10月14日至11月25日。由于上甘嶺在金化地區，我們稱為“上甘嶺戰役”。）原來，當時停戰談判正在進行之中，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為適應政治斗爭需要，謀求在停戰談判中的有利地位，并伺機奪取志愿軍中部戰線要點五圣山以改善防御態勢，擺脫戰場上的被動局面，遂于10月14日向上甘嶺地區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實施進攻。敵方投入了1個美軍師和1個團、2個南朝鮮師，以及埃塞俄比亞和哥倫比亞各1個營，大炮300多門，坦克170多輛，出動飛機3000多架次，總兵力達6萬多人，對我志愿軍駐守的不足4平方公里的陣地發動猛烈攻擊，把上甘嶺地區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削掉了幾米。我志愿軍防守部隊堅守防御，寸土必爭，徹底粉碎了敵方的“金化攻勢”。在歷時43天的戰役戰斗中，共斃、傷、俘敵2.5萬多人。敵方由于傷亡慘重，因而把上甘嶺稱作又一個“傷心嶺”。上甘嶺戰役的消息傳來，不少參加運動會的戰俘心情沉痛，為敵軍發動新的戰爭而深感難過，但他們仍然全力以赴投入運動會的比賽，把對和平、對友愛的向往寄情于比賽中，賽出了良好的精神風貌和水平。

三

中國人民志愿軍碧潼戰俘營營際奧運會勝利結束后，參賽的運動員代表隊、裁判員、啦啦隊以及為運動會提供各種服務的戰俘們，從碧潼陸續回到了各自的營地。這次特殊運動會的成功舉辦，在戰俘們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碧潼戰俘營運動會的盛況成了人們難以忘懷的話題，戰俘們一直沉浸在興奮和歡快的氛圍之中。戰俘們強烈要求編輯出版一本紀念冊，并認為這將是一份值得永久珍藏的紀念品。以王央公為首的志愿軍戰俘營領導層研究并批準了這個要求。正在碧潼志愿軍戰俘營抱病堅持工作的女翻譯應琳，自告奮勇，承擔起了主編運動會紀念冊的任務。應琳是志愿軍戰俘營的女翻譯，她平時運用自己熟練掌握英語、朝鮮語等多種外語的優勢，經常同戰俘談話，了解他們的思想動態以及生活方面的問題，向他們宣講中國人民志愿軍寬待俘虜的政策，解除他們的疑慮，穩定他們的情緒。她參加了戰俘名單、資料、檔案的收集和整理等工作。

肩負著志愿軍戰俘營領導層的重任和戰俘們的熱切期盼，應琳往來于各俘管團隊之間，收集了大量有關戰俘運動會的資料、圖片，以及戰俘們撰寫的文章、感言、詩歌等等。戰俘運動會結束后不到1個月的時間，應琳就將所有收集到的資料精挑細選，編輯成冊。1953年初，一本題為《中國人民志愿軍朝鮮碧潼戰俘營營際奧運會紀念冊》就正式出版發行了。這本紀念冊一經面世，在志愿軍戰俘營內外受到了廣泛的歡迎。

紀念冊以35頁的篇幅，刊載了109幅圖片，26篇專題報道、感言、詩歌和文章，反映了運動會緊張而熱烈的全過程。

喬治R·埃特金斯在紀念冊的前言中寫道：“這本紀念冊運用照片展示了營際奧運會的精彩場景，引領人們重溫那激動人心、感人肺腑的故事：運動場上那激烈的競賽、興奮的場面、飽滿的熱情、真誠而執著的運動精神，以及洋溢于多國運動員之間的友好情誼。”埃特金斯在前言中指出：“這次盛會的成功舉辦，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就是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的積極支持，俘虜我們的人自始至終表現出無可挑剔的協作、包容、熱情與無私的精神。對于我們被俘者來說，寬大政策早已超出了寬大的界線，而被兄弟之情所取代。為運動會提供物資保證和豐富的獎品，足以表明志愿軍和人民軍支持運動會是誠心誠意的。”前言說：“這本紀念冊是用金錢難以買到的真正的紀念品，是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失去的一項寶貴財富。”

在35頁的運動會紀念冊中，有22頁用圖文記述了競爭激烈的比賽情景和優秀成績。例如：德爾馬G·米勒以14分5秒的成績獲得障礙賽的冠軍；撐桿跳高他也是第一名。他因此被譽為“雙料冠軍”。紀念冊刊登的一幅圖片顯示：雅克W·博普雷興高采烈地將德爾馬G·米勒背了起來，勞倫斯P·達姆斯和格倫D·哈蒙德從兩側予以協助。他們戲說：“這就是我們給予米勒的‘冠軍待遇’。”

又如：俘管4團的運動員代表諾曼·克拉夫德是成績最好的“明星運動員”之一。他從1936年起就參加田徑賽。他以前的紀錄是：100米跑為9.8秒，比當時的世界紀錄只差0.4秒；他還是1949年美國陸海空軍運動會100米跑的冠軍；他的跳遠紀錄是23英尺8英寸，與世界紀錄僅差2英寸；他還是橄欖球隊的教練和隊長。在此次運動會上，29歲的諾曼·克拉夫德獲套袋跑第一、100米跑第二、跳遠第三；他還獲得了個人全能第二名。紀念冊中的一幅圖片顯示：諾曼·克拉夫德和他的好友、英國人喬治E·格林撐著他們各自獲得的精美獎品——絲綢遮陽傘顯得格外開心。

戰俘運動會的成功舉辦和勝利結束，使戰俘們興奮不已。許多戰俘都拿起筆，寫文章、詩歌或感言，抒發自己的感懷，向戰俘營的報紙或墻報投稿，收錄在紀念冊中的26篇報道、文章和詩歌中，異口同聲地贊揚這次運動會開得好，史無前例。

比利J·萊斯曼以《史無前例》為題撰文說：“（志愿軍）戰俘營被允許舉辦真正意義上的營際奧運會，這在歷史上是第一次。”肯尼斯L·西爾科在《感覺真好》的文章中說：“看到這么多國家的戰俘在這里參加各種運動項目的比賽，我感到非常驚訝。我天天微笑著入夢，微笑著醒來。”他寫道：“我感到又回到了幸福的世界。我懷抱著對中國人民志愿軍的無限感激，我將永遠記住他們是如何善待我們的。”

紀念冊刊登了小勒魯瓦·卡特的感懷長詩《奧運頌》。他在詩中寫道：

“戰爭中的俘虜，除非是在夢中，

誰見到過這樣的場面？

各國的人們來測試他們的能力，

不是在戰爭的殺戮中，而是在體育競賽中。”

緊接著，中國人民志愿軍政治部俘虜管理處于1953年初出版了另一本畫冊，題目是：《聯合國軍戰俘在朝鮮》。畫冊以94頁的篇幅、232幅圖片、37篇報道和文章，反映美英等國戰俘在志愿軍戰俘營享受寬待政策、生活活動等方面的情況。應琳帶病繼續參加了畫冊《聯合國軍戰俘在朝鮮》的編輯工作。由于剛剛完成了任務，備受心臟病折磨的虛弱之軀再也不能在戰地工作下去，應琳不得不聽從俘管領導和戰友們的勸說，從碧潼回國治病療養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