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他姓馬,是一個邊境線上任勞任怨的少數(shù)民族小學教師,2003年因該校缺乏雙語教師自愿調到“帳篷”這所特殊的邊境小學任教。馬老師的兩個孩子都在縣城讀書,一個高中,一個初中,據(jù)說兩個孩子學習成績都不錯。馬老師是苗族,40多歲,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眼神有些憂郁,已經(jīng)刮得很短的胡茬看上去大半已經(jīng)花白。他的妻子30多歲,農(nóng)民,說她是農(nóng)民,但她在居住地沒有任何土地,靠租賃幾畝貧瘠的山地養(yǎng)雞養(yǎng)豬維持生活。
第一次見到馬老師是一個炎熱的中午,我到他所在的小學參觀,因為這所小學的名字和傳奇故事一直深深地吸引著我。這所小學的變化讓我吃驚不小,與10多年前我從電視上所了解到的戰(zhàn)地上用帳篷搭建起的小學相比確實是今非昔比了。我是悄無聲息地走進校園的,學校可以隨意參觀,校史陳列室里整齊地擺放著許多代表著榮譽的杯、牌、證書等,有屬于集體的也有屬于個人的,但無論屬于集體還是個人,這些東西都不可置疑地代表著一個時代,暗喻著一種敢于犧牲樂于奉獻的精神。情不自禁地內(nèi)心有一股熱血在翻騰,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老師們都在忙著各自的工作,沒有人搭理我,一群用青春堅守著輝煌又創(chuàng)造著輝煌的人,沒有什么能比得上誨人不倦更為重要。走出陳列室,我看見一個正在專心致志切菜做飯的中年男子,這就是馬老師。
第二次見到馬老師是一個悶熱的下午,在我的辦公室,這次見面很意外——馬老師流淚了。不!應該說是哭了。馬老師是面向窗戶哭的。我只是從自己濕潤了的雙眼中看到他單薄的背影在不停地抽搐;看到他欲止難休,傷心欲絕的窘迫神情;馬老師是因為人到不惑之年仍居無定所而感到傷心欲絕的,尤其是在說到自己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居然無法給自己的妻兒提供一個棲身之所的時候,他哭了,哭得很是傷心。我也哭了,但說不出究竟是不是因為傷心,只覺得一整個的靈魂被一種仿佛是同情又仿佛是責任的東西牽扯著、啃咬著、疼痛著。
我極其想要看看馬老師的家,在馬老師走出辦公室的一瞬間我立即就動身了。從鎮(zhèn)里出發(fā)驅車大約半小時,爬完一個陡坡,翻過幾座山就到馬老師的家了。馬老師的家坐落在一個山坳里。且前后都被高聳的山阻隔著,來到這里像走進一個被遺忘了上千年的世界。這里沒有大片可以耕種的土地,馬老師租賃了一小片山地,自己動手筑了土墻,上面搭了木頭和石棉瓦,養(yǎng)上禽畜,一家人就算安了家了。也成為了這片山坳里惟一的一戶人家,說是人家,其實就是一間孤零零的低矮破爛的散片小屋。陽光是從不留戀深山的,才到下午5點多,山坳里再也看不見一抹陽光,整個山坳空蕩蕩,陰森森的,那間破破爛爛的小屋乍一看去猶如一尊坍塌了的墳塋,遍地充斥著詭異和恐怖。馬老師家離學校有幾公里路,為了教學和照顧學生的起居,他回家的時間很少,長期居住在這個破爛不堪的房子里的是馬老師的妻子——一個和所有女人一樣需要男人照顧和呵護的女人。一個女人孤單一人居住在這個陰森恐怖的山坳里,這不得不讓我吃驚。我有些懷疑地問馬老師的妻子:“你一個人在這里敢住嗎?”“敢!他教學忙,多數(shù)時間是我一個人住在 這里。”那個樸實、堅強的女人堅定地回答我。在我們交談的時候,馬老師沒有作聲,他的眼神仍然是那樣憂郁,我猜想他的內(nèi)心一定是非常愧疚, 他一定是覺得愧對自己的妻兒。試想當一個男人對他所愛的女人的海誓山盟殘酷地變成了一間孤屋、半畝山地、一世窮困,這個男人的內(nèi)心該是何等的內(nèi)疚。他們曾經(jīng)的愛情是否和常人一樣充滿幻想與浪漫,是否也有過美麗的信誓旦旦,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我想應該是有的,因為常人都有。若不是這樣,這個美麗善良的女人怎就甘愿用自己的生命去堅守一生的窮苦?所以我在想,那個曾經(jīng)美麗的少女之所以甘愿用絢麗的青春堅守這塊貧瘠且不屬于自己的土地,應該就是為了那段曾經(jīng)令她陶醉的愛情吧!我在想,這個飽嘗艱辛的女人之所以仍然堅守這片貧瘠且不屬于自己的土地,應該是為了堅守那份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吧?我要回去了,馬老師夫婦死活要留我吃飯,我的確想留下來,但我還是走了,我擔心他們會宰了那只準備為孩子們換取生活費的老母雞。要離開了,我的鼻子酸酸澀澀的,我摸了摸兜里的錢夾子,想給馬老師夫婦留下幾百塊錢,但最終還是沒有,因為我擔心傷害了他們的自尊,這樣一對堅強的夫妻也許不會接受任何形式的施舍。
馬老師找我不是為了乞求憐憫的,他只是希望能爭取政策扶持,讓他和他的妻兒在那片他們共同眷戀著的山坳里有一間像樣的瓦房供他們共同去醞釀一個家。臨行前,我再次認真審視了山坳的自然條件,這里的水很好,馬老師自己接上的那節(jié)管子里,清澈的水嘩嘩地流淌著,這是我惟一為他們高興的,至少不會讓他們增添支付自來水費的憂愁;我想如果馬老師一家能在這里擁有一間像樣的瓦房,那該是多么幸福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