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幣上的藝術

紙幣是國家強制實施的貨幣符號。我國是世界上第一個使用紙幣的國家，宋代的交子是迄今為止被發現的最早的紙幣。令我們驚嘆的是，交子上2/3的位置都是農人搬運的圖案。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古人并不僅僅把紙幣當作一張冷冰冰的交換憑證，而是加入了自己的藝術思維，將紙幣設計成為一件有溫度的藝術品。當然，在紙幣上加入圖案也有防偽的目的，但選擇加入反映人文氣息的圖案，很大程度上更能反映設計者的藝術追求。也就是說，紙幣不僅具有其本身作為貨幣符號的職能，也具有被鑒賞的功能，可以宣揚教化并給人以美的享受。

紙幣之美，主要美在紙幣上圖案之精巧。在舊中國，我國的紙幣設計思路基本是模仿西方，民國時期的許多紙幣都是由外國公司設計印刷的，往往照搬外國紙幣的設計模式，這使得我國紙幣的美感大打折扣。以民國時期中央銀行紙幣為例，它們基本上就是孫中山頭像加各種西式花紋，很難讓人產生美的享受。然而，中國農民銀行的紙幣卻在舊中國的各種紙幣中獨樹一幟，以一幅幅農樂圖向人們展示紙幣上的藝術。

一

中國農民銀行是1935年4月1日由豫鄂皖贛四省農民銀行改組而成立的。該行是蔣介石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和解放戰爭期間為鎮壓革命而設立的御用銀行，由蔣介石親自創辦并自任理事長。中國農民銀行總行設在上海，后遷漢口及重慶，分支機構遍布全國各地。1936年，該行成為國民政府核準發行“法幣”的四大銀行之一。截止到1942年6月底全國紙幣發行集中到中央銀行時為止，中國農民銀行發行紙幣計54.25億元，占當時國民黨政府貨幣發行總額249億元的21.8%。

據筆者統計，農樂圖是中國農民銀行紙幣中使用最多的圖景。在中國農民銀行所發行的31種不同版別的紙幣中，有14種是以農樂圖系列作為紙幣主圖案的，占45%。具體情況如下：

農樂圖是表現農人生活和農村景象的繪畫題材。中國自古以農立國，農業是立國之本，而小農經濟是封建社會的主要經濟形式。絕大部分的封建知識分子出身于農村耕讀世家，有“詩書繼世、忠厚傳家”之風尚。他們有的雖然居廟堂之高，或者居城市喧囂，但是對田園生活總是十分憧憬。晉有陶淵明采菊東籬，清有八大山人歸隱山林，中國歷代的知識分子都渴望與農為鄰、以農為樂。民國建立以后，小農經濟仍然是中國主要的經濟形式，全國廣大地區依然是農村，全國最廣大的人口是農民。中國農民銀行的創辦者蔣介石對農村的感情很復雜。一方面，由于他出身鹽商之家，社會地位不高，又早年喪父，自幼即受土豪劣紳的歧視與壓迫，因此，極不喜歡鄉村士紳階層。另一方面，他對農民比較同情，認為“吾國紳耆階級之不破，小民終無樂利之一日”。他希望在農村實現人人辛勤勞作，教化得以彰行，其樂融融的社會。1921年在鄉紳阻撓他興辦鄉學時，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鄉居極感痛苦，事事為鄉愿所阻礙，不能改良稍些，愧恨無涯?！彼踔涟l誓：“鄉愿不死，殊無回鄉之樂，甚想不愿來鄉也?！彪m然現實中的“鄉愿”不能實現，但在由蔣介石親自創辦的中國農民銀行的紙幣中，卻不時展露出他所憧憬的鄉村圖景。在這些紙幣上，農人勤勞耕作、老幼扶攜，農村雞犬相聞、平和恬靜。

例如，中國農民銀行1940年版壹圓，以磨米圖作為券面主景。畫面上的八位農人均寬衣短柬，身材清瘦，頗有魏晉風度。中立者倒米入磨，右立三人齊推磨把，邊推邊談笑；左后兩人弓腰將磨好之米盛走，右后兩人則肩抬新米而來；近處松柏幾株可以遮陽，遠處田埂連片可以眺目……一派和睦景象。（見圖1）

又如中國農民銀行1937年版壹角，以村景作為券面主圖。畫面上農人長衣厚服，樹木肅殺落葉，可知已是深秋。秋收過后的早晨，百無聊賴，村口四位農人或站或席，談天說地。左側一農婦荷鋤欲走，其子追出拉扯農婦衣角，作不舍狀。不遠處有一棚舍，舍內母牛與犢牛舐犢情深。農婦母子之情與耕牛母子之意相得益彰。整幅村景圖構思巧妙，宛如一個故事，使人對此村的閑逸有趣心生向往。（見圖2）

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中國農民銀行以農樂圖作為紙幣的主要構圖，表達了當權者對農民問題的理解。孫中山先生的“民生”主義強調“平均地權”，希望實現“耕者有其田”，而使得廣大農民過上富足的生活。然而中國社會的性質和主要矛盾決定了廣大農民不能坐等當權者恩賜生活，而需要發動農民革命來推翻現有的不合理制度。國民黨政府為了麻痹廣大農民，鎮壓農民革命，宣稱能給農民營造一個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的田園生活環境，在其發行的紙幣上也巧借版面來宣傳。事實證明，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所謂的“農樂圖”只是個謊言。

在今天，當我們拋開政治和意識形態不論，僅從藝術的角度去看這一幅幅農樂圖時，卻不禁為其散發出的獨特魅力所折服。中國農民銀行紙幣上的農樂圖具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以農業生產為主要題材，表現農人勤勞、農村富足的景象。第二，以人物畫為主，圖中人物皆為古人，意在宣揚古樸民風。第三，繪圖以白描為主要手法，精于工筆，景物刻畫細致，人物刻畫生動活潑，具有情感。第四，構圖講求層次，圖中有實有虛，有近景亦有遠觀。這些特點，使得其極富于感染力，引起人們對田園生活的喜愛與向往。中國歷代的知識分子，都具有潛在的田園情節，這既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而歸隱山林的無奈，又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兼濟天下的豪情。農樂圖，反映了他們對田園精神的深度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