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與惡魔 英國足壇AB劇

距24歲生日還有19天，法布里斯·姆安巴卻無聲無息一頭栽倒在北倫敦白鹿巷113年歷史的草皮上。沒有任何征兆。

這不過是足總杯一場普通的1/4對決。3.6萬名現場球迷——包括650位客隊球迷，原本只是來為托特納姆熱刺亦或博爾頓中的一支加油，不想目睹了這悲情一幕。

然而，北京時間3月18日凌晨2點41分，卻也是天使光臨的時刻。在因球員口角，拒絕握手引發連串有關種族主義的爭論，甚至為了確保“政治正確”，英足總不得以在歐洲杯前匆匆了結“卡佩羅時代”的微妙關頭，一種普適的人性關懷突如其來。

盡管代價如此之高，高到英超博爾頓的姆安巴，這個原被稱為“維埃拉接班人”的新星很可能從此成為流星，畢竟，在倫敦城乃至整個英國足壇上空，烏云的縫隙中已穿透出幾絲陽光，奪人眼目。

沒有人知道種族歧視的幽靈為何在被禁錮多年后成功掙脫了鎖鏈，以致阿歷克斯·弗格森這名英國足壇第一名帥都大感詫異：“在2012年，發生這種事情是難以想像的。”可事實是，弗爵士的記憶發生了錯誤，多米諾骨牌的推倒發生在上一年，更準確地說是2011年10月15日那場曼聯對利物浦的紅色德比。

在那場1：1的平局中，現場用于還原比賽精彩瞬間且幫助教練統計球員有效跑動數據的高速攝影機，還拍下了曼聯左后衛埃弗拉和利物浦的烏拉圭射手蘇亞雷斯的語言沖突。賽后，埃弗拉指后者“至少十次用同樣的特定詞匯”攻擊了自己，關鍵是，這些話都屬于種族攻擊。

潘多拉盒子就此打開。僅過了8天，在切爾西與女王公園巡游者的比賽中，26歲的安東·費迪南德，也就是那位曼聯后防明星大將的親弟弟，再次指切爾西隊長特里用種族主義詞匯污辱了他本人。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肥皂劇，只是并不惹人發笑。先是切爾西與英國國家隊雙重隊長的特里受到英足總質詢并被擄去右臂的綁帶；緊接著，事件當事人小費迪南德宣稱接到了“死亡威脅”。而一貫護犢子的卡佩羅無法接受在不知會的情況下罷免國家隊隊長，以“零接受”對抗“零容忍”掛冠而去，不惜犧牲不菲的被裁分手費。國家隊亂成一鍋粥也罷，各大俱樂部也沒閑著。遭到8場禁賽處罰的蘇亞雷斯又在球場內拒同埃弗拉握手，暴怒之下的埃氏索性一把拽住“仇敵”的胳膊，連大費迪南德都上前助力。

倫敦奧運會開幕在即，種族主義牽動的球場內外軟硬暴力頻頻發生，連唐寧街10號都被驚動，首相卡梅倫甚至就此閉門研討并公開發表譴責，聲稱“我們絕對不允許英國發生這類事件，無論發生在什么領域，我們都要把他踢出去。”

在中國，種族主義從來沒有適合的土壤，有的只是泛文化意義上的地域歧視，比如河南；或者因偶發事件催生一時的地域攻擊，比如CBA半決賽后的山西。不過，在歐美大陸，起源于19世紀末的種族主義卻在相當長時間內擁有滋生繁衍的空氣。而這種以自我為中心，認定種族差異決定人類社會歷史和文化發展先進程度的思想，其扭曲的巔峰，就是二戰期間納粹德國對雅利安人的極度自戀以及對猶太人群的高度仇恨。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一部名為《春天的十七個瞬間》的12集電視電影引入中國，萬人空巷。這部拍攝于1973年的作品不僅讓打入帝國保安局總部的前蘇聯王牌特工施季里茨的形象風靡一時，以致引得一個叫普京的未來俄羅斯總統投身克格勃，也讓觀者對何謂種族歧視有了毛骨悚然的認知。在那一份份帝國保安局的秘密人事檔案中，上至納粹德國領導人，下到普通士兵，開頭一句必然是“純雅利安人”，而這種貌似冷靜的描述帶給世人的沖擊，甚至超過了20年后斯皮爾伯格的《辛德勒名單》。

二戰后，以美國黑人民權運動興起為標桿，各國均發起了對種族主義的清算。而自1992年8月15日開啟的英超歷史，由政府主導、俱樂部介入，仇外事件特別是對黑人球員的歧視被上升到“政治層面”，嚴厲追究絕不手軟。隨著20年來英超在五大聯賽地位的不斷上升，多元化、包容性已成為一種主流，樂觀的人們甚至認為沉渣不會再泛，直至那些令人困厄的場景不斷再現。

不同于講究球員技術的西甲和沉迷于陣型戰術的意甲，素來硬橋硬馬的英超和足總杯，球員間肢體猛烈接觸后問候對方女性親屬的現象頗為常見。本不奇怪，足球從來屬于腎上腺素過剩的“種馬”們（希望這個不是種族歧視的描述），也不只屬于英國足壇。一方面《牛津英文詞典》直至1970年代才把包括fuck、shit、cunt等“四字經”納入——這點還是比蘭登書屋強，后者要到1987年才羞答答地讓這些詞組面世；而另一方面，如果魯尼、蘭帕德之輩不在一場比賽中來上幾句，看客還覺得未值起票錢。

澳大利亞語言學者，《臟話文化史》著者魯思韋津利有趣地發現：對于fuck的公開討論，就像放在一旁爐子上的小火慢燉，不時會沸騰起來，但現在不像以前那么嚴重了，如今要好幾個fuck也難達到一個fuck十年前達到的效果。

然而，有些單詞和不必要的綴詞的命運就不同了，比如蘇亞雷斯口中的“neger”以及特里口中的“Verf******”和“schwarze F***”。試想，尚不涉及種族歧視只是男權意志過分體現的表達，已讓齊達內在世界杯決賽場上一頭撞翻馬特拉齊，原就敏感的黑人球員又怎會接受上述攻擊？

正當英國足壇陰霾籠罩之際，姆安巴倒下了。這個出生于非洲民主剛果——當年還叫扎伊爾的首都金沙薩的實力派球員，11歲前一直過著顛沛的流亡生活。而在踏入阿森納青洲營后因表現出眾頗受關注，同時，一邊踢球一邊他還拿下了數學學士學位。不少專家認為文武雙全的他將是未來三獅軍團主力后腰的有力爭奪者。

疑似心臟疾病，已有一個三歲兒子的姆安巴靜靜地躺在白鹿巷草坪上，3月18日凌晨2點41分，他一動不動。不遠處，熱刺的范德法特雙手合什為他祈禱，貝爾擁抱著擁有與姆安巴一樣膚色不斷抽泣的迪福，無論是熱刺球迷還是博爾頓粉絲，3.6萬人同時呼喊他的名字。比賽提前終結。之后兩天，對著還在重癥室的姆安巴，效力過曼聯的C羅在馬德里宣布：“此刻，我們都是姆安巴”，而魯尼，也對這個可能的國家隊隊友送上祝福。

一度對立的分歧，漫延幾個月的口水統統偃旗息鼓。終于，足球運動展示出它的另一面：溫情款款，男人同心，所有的黑白分明只存在那只皮球上。

只是，這樣的代價實在大了一些，以一個生命的未知。■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