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心愛的一幕戲，怎堪那錯誤的別離

1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這樣的女人在這個偏遠的小鎮，如同她守在魚簍里的魚，一抓一把。但有個人卻為她發了瘋。

有些不凡的愛情大抵如此，因為不流俗，所以傳奇。

2

他叫卓飛，20歲。7歲時，母親就沒了，之后，父親不停地興高采烈地換女朋友。

暑假，他去二叔那里，一個古樸的小鎮。小鎮有一個繁華喧鬧的市場。有時他支起畫板在陽臺上作畫，可以清晰地看見一些魚販子一簍簍往水槽里倒張皇失措的魚，隨風飄來一陣腥氣。

他拿著畫筆在畫布上涂油彩，一筆又一筆，反反復復。

膩了的時候，往下看，可以看見市場中間的一個女人坐在小凳上，她的眼睛細細弱弱的，手指也細細弱弱的。

不賣魚的時候，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女人嘴角總掛著一絲恬淡的微笑，圣潔的像那座維納斯的雕像。她不會像其他賣魚的女人那樣，大咧咧地和男人開著不葷不素的玩笑。

卓飛見過她最溫柔的樣子。有一只瘸了腿的黑貓費力地走過她腳下，她抱了它，愛憐地摸了摸它雜亂打結的毛發，從水槽里抓出一條魚，溫柔地遞到它嘴里。很溫柔，像喂自己的孩子。他看見她細長的眼睛，流露出一種遼闊的愛的光芒，那樣遼闊，整個市場，都被它輻射。

卓飛別過頭，一瞬，他想起了媽媽。

他想下去和她說說話。隨便說什么，就像這個小鎮的人見面隨便打的招呼。吃了嗎?今天天氣很好啊。他太寂寞了，沒人和他說話，他一直寂寞，寂寞了20年。

卓飛像一根蘆葦，瘦瘦弱弱地站在女人的面前，對著瘸腿貓喊：喵喵，三毛，三毛，我在這。

女人奇怪地問：這是你的貓?

卓飛說，是啊，它叫三毛，身上有三塊黑色的毛。

女人笑了笑，把貓遞給他。溫柔地說，不要叫它亂跑了，很危險的。卓飛接過貓，點點頭。第二天，他又去了女人的魚攤。他說，他要給三毛買幾條魚。

女人沒說什么，從水槽里撈出幾條小魚裝進卓飛帶的塑料袋里。不要錢了，以后收攤的時候你就來吧，我給三毛留幾條小魚。

夜晚來臨的時候，卓飛會坐在陽臺上，逗那只三毛，三毛的腿依然瘸，但是，精神頭很好。可以在沙發上連翻好幾個跟頭。

肚子吃得肥嘟嘟的，有時會慵懶地梳發亮的皮毛。它的貓眼一閃一閃，像魚市上收攤后地下沾的一層又一層的魚鱗，望著望著，卓林有些眩暈，感覺自己好像漫步在魚市里，四圍全是魚鱗。

冒著魚腥氣的魚鱗里，鉆出像美人魚一樣蒼白的女人。

后來，卓飛輾轉知道了女人的情況。她29歲，結婚6年了，沒有孩子。結婚第一年的時候，男人去魚塘偷魚，被人抓到，把人打殘，被判了15年。她在等他，不知還要多久。知道這些后，卓飛的眼里飄過一層霧。

沒有了魚的寄托，沒有了水的滋潤，卓飛覺得，她的身體一定干渴成一片枯癟的魚鱗。

3

市場旁邊是一家麻辣燙店。

女人收攤的時候，會去那家吃麻辣燙。卓飛站在陽臺上，看見女人走進店里，立刻飛一樣跑下樓。假裝平靜地遇見，嘿，你也來吃麻辣燙。

女人笑了，嗯。省事。

他要了兩碗，迅速地遞給老板兩份的錢。女人推搡著和他搶著付錢，他望著她的眼睛執拗地說，你就當做三毛吃的魚錢好了。

他們對面坐著，這是卓飛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女人。女人穿著碎花的半袖，手臂曬得很黑，就像鍋底灰那樣，冒著油的黑。黑得讓卓飛心疼。

她臉上有淡淡的紅斑，一笑，眼角露出淺淺的魚尾紋，笑容親切得讓卓飛又是一顫，他想起了母親。

或許是年齡的差距，一頓麻辣燙他們吃得很坦蕩。

這一切和卓飛夢里面的不一樣。夢里面，女人摟著卓飛。她瞇著眼睛，像三毛的眼睛，恍惚，迷離，曖昧。卓飛似乎看見一片魚鱗在動蕩的海里焦渴地游著。

女人說，不要總吃麻辣燙，沒營養的，你在長身體。我是沒時間。

他說，我也快沒時間了。她詫異地望著他，他沒有說，開學，他就要出國了。

忽然，他又想起來什么似的，說：我知道有一家茶樓不錯，我帶你去喝咖啡。

女人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從來沒去過，穿這身衣服去不好吧?

卓飛簡直是懇求了，去吧。

在茶樓，卓飛教女人沖咖啡，放方糖，女人小心翼翼的樣子像一個怯怯的小女孩。卓飛很開心，覺得自己很男人。

茶館旁邊是一個人工湖，晚上，很多人，很悠閑，有推著兒童車的老人，也有男孩女孩手牽著手，在草叢中旁若無人地親吻。

卓飛的心怦怦直跳，他也想牽女人的手，可是沒有勇氣。女人跟在他后邊，說原來散散步很好。說那些小孩膽真大，這么多人，可以那樣大膽地擁抱接吻。

女人問他：你有喜歡的女孩嗎?

卓飛不說話。她連問了三遍，第四遍，她說，哎，你有喜歡的女孩嗎?卓飛抬起頭，吸了一口氣說，我喜歡你。

女人定住了。愣了，臉紅了，結巴地說，怎，怎么可能呢，我比你大9歲。她開始變得不知所措起來，手指反復絞著，來來回回。

卓飛的心一漾一漾的。他突然來了勇氣，像那些草叢里的男孩一樣，狠狠地摟過女人的脖子，朝她的唇吻去。女人的臉更紅了，沒有拒絕，他們像兩條魚纏繞在一起。

愛人的吻是五彩繽紛的。卓飛的嘴唇吻在女人的唇上，女人淚如泉涌。她是一條拋在沙灘的魚，遠離海洋6年。

4

卓飛開始纏著女人，女人不得不早早地收攤。她回到家里，卓飛隨后潛入，他們整日廝磨。

女人大多時候不說話，都是卓飛一個人說，講他的童年，講他的母親。每次說完，卓飛會流淚。女人還是不說話，輕輕地擦掉他眼角的淚。他和她并排躺在床上，卓飛感覺自己就是一棵小樹，而她是泥土，緊緊地抓牢她，讓他有了依靠，他似乎聞到了溫暖的味道。

一天，卓飛對女人說，我愛你。女人哭了。

卓飛開始刷父親的卡，給女人買牛仔褲，T恤，他要他美麗，青春，29歲，還可以青春的，為什么不呢?

女人先是拒絕，終是犟不過他，由著他。扭扭捏捏地穿上，他興奮地抱起她，在屋里掄起圈說，好看，不許脫，明天賣魚就這樣穿。她真就聽話地穿著去賣魚，只是在牛仔和T恤外面套了一件大褂。她怕弄臟，因為第一次有男人給她買衣服。后來，她給他衣服錢，她說，你還沒賺錢，我不愿意花你的錢。

他撇下她的錢，狠狠地說，你就得花我的錢，你是我的女人。

你是我的女人!

這是多么美妙的一句話啊!她已經29歲了，是一朵即將萎謝的花。她以為不會再遇見愛情了，沒想到在萎謝的時候再次綻放，且狂野地綻放。

于是，有一天，女人問他：你真的愛我么?

他堅定地說，真的。

女人第二天就不出攤了，去監獄看男人，提出離婚。她坦誠地告訴了男人一切，男人同意了。只是詛咒地說，你們是一對腦子被驢踢了的男女，記住，你們沒有好下場的。

女人平靜地回去了，她本來就沒打算得到男人的祝福。一出監獄的門，便看見他靠在墻邊等她。她像一尾歡快的魚游進他浩瀚的海洋里，可以聽見水花四濺的聲音。

5

市場里開始風言風語。人們三三兩兩去買女人的魚，有的只是去買一條喂貓的魚食，有的僅是去看。

竊竊私語，看，那個細細弱弱的女人包了一小白臉。女人不動聲色，置若罔聞。

嚼舌頭的嚼了一遍又一遍，后來自己都覺得無趣，憑什么82歲的楊振寧可以愛28歲的翁帆，人家賣魚的29歲英子就不能愛比她小9歲的卓飛。過了幾天，嚼舌頭的自己去開發更值得嚼舌頭的事了。市場平靜了。

卓飛這邊，持續驚濤駭浪。先是二叔語重心長地教訓，那個濫女子克夫，好好的丈夫被他克到監獄。再說，還比你大那么多，你鬼迷心竅了嗎?卓飛不做聲，只是一筆一筆地往畫布上涂油彩。濃重的油彩里閃現出一個細細弱弱女人的臉。

苦勸無果，一個電話，卓飛的父親開著寶馬風馳電掣地來了。車上坐著一個和卓飛同齡的女孩，不知這又是父親的第幾任女朋友。

父親痛心疾首地譴責自己對卓飛關愛不夠。你缺母愛，父親有責任。轉而又兇巴巴地說，一會就和我回去，我已給你買好了去意大利的機票，你有大好的前程，何必為一個鄉下老女人斷了……

但是，沒等他說完，卓飛就發了狂。他推開窗戶，像一只鳥輕飄飄地射出去。

模糊的意識里，他看見母親在向他招手，還看到大海里一層層的魚鱗在飄蕩，那樣暈，那樣搖晃，那樣美妙。

還聽見一個細細弱弱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喊，卓飛，你好傻。

好像還有父親的聲音，兒子，為什么，你這么傻，你要和誰在一起，我都答應你。

6

躺在醫院的卓飛被搶救過來，他摔斷了右腿。

于是，那個喧鬧的市場不見了賣魚的小英，只見穿著牛仔和T恤的小英攙著一個拄著單拐背著畫板的卓飛，在人工湖旁散步。她們的后面還跟著一只瘸腿的貓。

他們那樣親密，像一對姐弟，更像一對戀人。

市井間開始流傳他們的故事：那個20歲的男孩，是個傻子，所以才會愛上那個比他大9歲的女人。傳這話的是年長者，滿嘴的鄙夷和不屑。愛聽這個故事的都是一群年輕人，他們摩拳擦掌地佩服。

梁祝的愛情算什么，這才叫震撼，用生命來捍衛的愛情才叫愛情。

很多人去看去傳，最后，將她們的愛情故事傳成了一段傳奇。

后來，卓飛開了一個畫展，有記者采訪他的愛情，很訝異他這樣才華橫溢的一個青年，會愛上一個賣魚的比他大9歲的女人。

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愛上的只是愛情。

(責任編輯：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