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開始的開始,他們在說龍貓。
小卷剛剛看完宮崎俊的《龍貓》,在QQ里騷包,“我覺得大龍貓好好啊。”
阿尾其實壓根沒看過《龍貓》,甚至龍貓倉鼠,傻傻分不清楚,可他還是腆著臉附和,“噓,悄悄告訴你啊,其實,我就是一只龍貓。”
“可是龍貓不會說話。”
“噓,我修煉的。”
“你真的是龍貓嗎?”
“真的啊,不信你捏捏。”
“恩。”
“那,你真的是小卷嗎?”
“是。”
“不信,我也要捏捏。”
“不給。”
“你不給,那我不給你扮龍貓了啊。”
“那就捏一下吧。”
“等我想想啊,捏哪兒呢?就捏耳朵吧。不對啊,你不是小卷,你是二師兄。”
“你才是。”
“嘿嘿,那我換一個地方捏一下。”
“好。”
“就捏鼻子吧,啊……你不是小卷,你是大象。”
“你才是。”
“不急,不急,我再換個地方捏。啊……我捏到哪里了,這是哪里啊?你不是小卷,你是一只雙峰駱駝。”
“討厭。”小卷笑了一下。
那天,其實小卷心情并不好,她失戀了,確切地說,她被失戀了。所有的人都覺得可喜可賀,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喜歡上那么一個圓頭圓腦的男人,媽媽說像湯圓兒成精了。
那天,其實阿尾心情也不好,他也失戀了,確切地說,是暗戀未遂。他這樣的愛情猛士也會暗戀,不可思議吧?那個圓臉愛笑的女生,突然從租書店消失了,她工作時候穿的小圍裙穿在了胖胖的老板娘身上,繃得像是馬戲團踩獨輪車的狗熊。
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免惺惺相惜,“阿尾,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永恒不變的愛情嗎?”
“當(dāng)然相信,誰要跟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愛情,我就抽他個大嘴巴。”
“打死我也不相信愛情。”小卷的語氣很幽怨,“我去KTV了,姐妹們決定通宵狂歡,慶祝我虎口脫險。”
“那我也恭喜你。”
“謝謝,我唱歌給你聽啊,你開著手機。”
“唱什么歌呢?”
“隨機。”
晚上,阿尾一直在等小卷的電話,抱著手機睡著了,半夜被猛烈的手機震動驚醒,電話那頭是KTV喧鬧的聲音,音樂很大聲,有人在搖沙錘,有人在尖叫,小卷的聲音在一片歡聲中細細弱弱地唱著一首模糊的歌。
阿尾把頭蒙進被窩,手機緊緊貼著耳朵,還是聽不清楚。也就是一首歌的時間,便掛斷了,她沒有說再見。
又隔了一會兒,小卷傳過來一條短信,“她們都不知道,我偷偷撥通手機的,她們還問我為什么臉紅……”
阿尾閉上眼睛,想不出她臉紅的樣子,又睡不著,只能爬起來,打開電腦,下載《龍貓》來看,午夜的網(wǎng)速也慢到抓狂,巴巴地等到天亮,打開,忙了一整夜,下載的卻是《機器貓》全集。
“如果說最后,宜靜不是嫁給了大雄,一生相信的執(zhí)著,一秒就崩落……”阿尾喜歡叮當(dāng)貓,也喜歡、喜歡龍貓的女孩兒。
2
“我告訴你,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呸,都沒有見過面,還神呢。”
“我也沒有見過觀音姐姐,她一樣是神。”
“告訴你,在看你照片之前,我可自信了,每天照鏡子,我都崇拜自己,我都忍不住給自己磕頭,咋這么帥呢?看見你之后,我的人生就剩一件事了,我要整容。我要拿著你的照片,就照你的樣子整。”
“你是男的,怎么整?”
“你以為你長的像女的?”
“哈、哈、哈……”
小時候,一個算命的盲婆婆說阿尾若能拜一世觀音,定能好運,于是他約了小卷在觀音山腳下見面,希望真的能好運,不要見光死。
天很藍,解放區(qū)的天,阿尾早早地就趕到觀音山,車停在一排女楨樹下,綠蔭如蓋,有熟透了的紫色漿果不停落在車頂,細碎的聲音。他靠在車?yán)锫牳瑁睦锵胫霸趺催€不來啊?怎么還不來啊?”就像小時候捉迷藏,躲在窗簾背后、沙發(fā)背后的時光,總是那么迷糊,那么漫長。
小卷背著一只碩大無比的帆布包過來敲窗子,她很溫柔地輕輕敲,開始阿尾還以為是漿果凋落的聲音,直到聽出了《小步舞曲》的節(jié)奏才覺得不對。
“去哪兒呢?”
“隨便。”小卷穿一件很大的毛線外套,外套的帽子上還織了兩只眼睛、兩只耳朵,是只熊貓。熊貓的腿很細,像羊駝,靴子同樣很大,一只里面塞著手機。
車停在湖濱公路,陽光很好,右邊是湖光,左邊是山色,山腳下一群小孩子在放風(fēng)箏,湖面上三三兩兩的老年人在游泳。音樂剛好跳到陳淑樺的《流光飛舞》,暴露年齡的歌,時光一下子變得老舊,又安逸。
“說點什么呢?”
“隨便。”
“呃……”阿尾詞窮,生活中他比較慢熱,又有點認(rèn)生,“我以為你是個孩子。”
“我很成熟嗎?可能是剪短了頭發(fā)吧。”她下意識地摸一摸腦袋,不再說話,阿尾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你怎么不說話?”她轉(zhuǎn)身問阿尾,手指插在頭發(fā)里,露出很漂亮的大腦門和大眼睛。
“不知道說什么。”阿尾也跟著下意識地摸一摸腦袋,她的磁場太強,他不知不覺被傳染。
“說個笑話吧。”
“好啊。”笑話還沒說,她便笑起來了。
“有兩個神經(jīng)病人從醫(yī)院里跑出來了,醫(yī)生在后面追,他們眼看跑不掉了,便爬上了路邊的一棵樹上,其中一個病人看見醫(yī)生就乖乖爬下來了,而另一個卻死活不肯下來,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他說他沒熟。”小卷以前就看過這個笑話,但還是忍不住想笑。
“剛剛你也說你沒熟,不會跑出來的就是你吧。”
“討厭。”她又一次摸一摸自己的頭發(fā),這是她的習(xí)慣動作吧。
“女生失戀就愛折騰自己的頭發(fā)。”
“不是因為失戀,是他喜歡我短發(fā)的樣子。”她說起他,表情變得幽怨,“你呢,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兒?”
很自然地就說起了感情,氣氛也變得不那么拘謹(jǐn),阿尾又變得嬉皮笑臉,“我喜歡過一個女孩……咔,這句掐了,重來。我喜歡過一群女孩……咔,算了,還是虛偽一點,我喜歡過一個女孩……我喜歡了我常常去的那家租書店的一個女生,也許是因為她在那里工作吧,我才會常常去,我以前不愛看書的,頂多看工具書,這兩年,我看完了那家書店幾乎所有的書。”
“哦……”她隨便哼了一聲,彎下腰去翻車載MP3里的歌,這是阿尾自己做的一個小專輯,全都是老港劇的插曲。他這人有點強迫癥,什么都喜歡歸類。
回去的路上,又路過觀音山,阿尾對她說:“記得,十年之后,再路過這里,請不要忘記,這是我們初遇的地方。”
“出獄?”她故意誤聽。
“呸,童言無忌。”
她怔忪了片刻,也覺到了不吉利,自顧自地“呸”了半天,認(rèn)真的側(cè)臉,被斜陽隱沒。
3
“是不是覺得我也不那么討厭,舒琪配葛優(yōu),也一樣有票房。”見面之后,第三天,阿尾才在線等到小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小卷打給他的印象分。
“我挺喜歡舒淇的。”小卷顧左右而言他。
“又不是喜歡葛優(yōu)。”阿尾泄氣。
“呵呵。”
“我們見光死了嗎?”
“呵呵。”
“好了,再說就招你煩了,男人要學(xué)會審時度勢,見好就收,適可而止。”
“啊?”
“看見沒,我用了三個四個字的詞語,小時候,我覺得四個字的詞語用得多的作文就是好作文,和你聊天,我可是寫作文一樣用心。”
“呵呵……”
阿尾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他的骨子里還是有一點小驕傲的,他忽然想起了租書店那個圓臉愛笑的女孩兒,為什么會這么輕易地就喜歡上了小卷呢,難道因為她也是圓臉,又愛笑,該死的強迫癥,什么都喜歡歸類。
那天下午,阿尾去租書店還過期了很久的書,發(fā)現(xiàn)租書店那個女孩兒又回來了,穿著紅色的圍裙,頭發(fā)上包一條紅色的頭巾,彎著腰在搬門口的一盆金盞花。
阿尾趕緊過去幫忙。
女孩兒抬起頭,笑得壞極了,阿尾嚇得差點摔壞手里的花盆,居然是小卷,“我看見門口有招聘廣告,就進來試試,老板娘很喜歡我呢。”
“那你……”
“我辭職了,我不想和一個湯圓兒精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嘿嘿……”阿尾一臉賊笑,“我還以為我們見光死了。”
“我們沒有見光死。”她的回答很認(rèn)真。
她這樣說的時候,阿尾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咯噔了一下,漏了一拍,“終于騙到嘍。”
“我頭腦簡單容易被騙行了吧?”
“哪個騙子好意思騙你啊?騙你一下子,回頭內(nèi)疚一輩子,倒不如內(nèi)疚一下子,騙你一輩子。”
“你繞口令喔?”
阿尾借了幾本漫畫,攤在膝蓋上看,小卷每隔一會兒就會跑出來,陪他坐在租書店的臺階上,兩個人小聲商量著去哪里吃飯,“就去美食街吧。”
“吃什么?”
“干鍋。”
“干鍋?太饑不擇食了。”
“啊?”
“太色了,連鍋都不放過。”
“討厭。”
胖胖的老板娘走路蒲公英一樣輕,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站在身后,甕聲甕氣地接腔,“放過鍋,先干活。”
那天租書店格外地忙,阿尾干脆放下手里的書,推著小輪車,幫忙將每一本還回來的書放回原來的位置,他喜歡分類整理,又對這家小書店無比熟悉,所以做起來井井有條,樂得老板娘的臉笑成了一朵大波斯菊,皺紋夾死蚊子。
4
姐妹們的聚會好嗨P,妖精們大喊著:“小卷,幫我親一下你們家阿尾。”
小卷抱著阿尾的臉狠狠啃一口,姐妹們還在起哄,“再表演一個愛情動作片,就要《色戒》的體位。”
小卷說:“《蘋果》的行不?”她跳到阿尾的身上,雙腿纏住他的腰,“床、床、床……”地叫喚,一群人笑翻在KTV的沙發(fā)里。
那天晚上小卷吞吐量驚人,在衛(wèi)生間抱著馬桶吐了半天,又跑回來,嚷嚷著,“倒倒倒,倒出個規(guī)模來……”
她端著酒杯走來走去,先是唱《珊瑚海》,又唱《候鳥》,《可惜不是你》的伴奏響起,她又開始唱,“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被一群人掄著沙發(fā)墊子轟出門去。
阿尾出門去找她,順著生銹的鐵梯爬上天臺,上面一片狼藉,滿地酒瓶,枯萎的花盆堆在一起,小卷坐在花架上,影子倒影在斑斕的水地。她手里拿著手機,橫過來,翻看里面的照片。
阿尾看到了,是一組旅游的照片,集體的,風(fēng)景的,花朵,藍天,她一一往后翻看。然后她的手指停留在一個男孩兒的單人照上,看了很長時間。她繼續(xù)往后翻看,又忽然退回那個男孩兒的照片,停留很長時間。
她把照片全看完了,閉上了眼睛。聽見阿尾上樓,也沒有睜開眼睛,把手機塞進靴子里,依然疲倦地靠在花架上。
那天晚上,阿尾也喝了許多酒,但依然感覺很餓,餓到感覺胃在消化自己,他靠著小卷坐下來,想說什么,卻只是擱淺的魚一般開合著嘴巴,等死的樣子。
“她們還在唱?”
“沒人唱了,包廂里倒了一地。”
“我們回去吧。”小卷想要站起來。阿尾拉著她的手,“再坐一會兒吧,頭太重了,撐不住。”
清風(fēng)朗月,小卷干脆整個人躺在阿尾膝蓋上,阿尾撫摩她寬大的額頭,細碎的短發(fā)垂在風(fēng)里。阿尾彎下身體,開始親吻她寬大的額頭,雙手越過駝峰。
小卷也有些迷醉,圈著阿尾的脖子應(yīng)合。樓下的酒店有新人在結(jié)婚,燃起了煙花,他們坐在天臺,那煙花一朵一朵噼里啪啦就在眼前。小卷忽然睜開眼睛,猛地推開阿尾,拉下裙子,“我們下去找她們吧。”
阿尾又吻過來,“等一下,煙花多好看。”
小卷有點不入戲,顯得很被動,阿尾停下來,看見她哭了,“他昨天找過我。”
阿尾不想聽,再一次貼近小卷的嘴巴,小卷奮力掙扎,“他要和我去領(lǐng)證。”
“你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結(jié)婚并不是說再也沒有問題,但那是結(jié)婚以后的問題……”
阿尾不再說話,他更用力地抱緊小卷,動作變得粗魯。小卷起身想跑,被阿尾狠狠損在地上。他抽過去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耳光,“你不是說你打死也不相信愛情嗎?誰要跟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愛情,我就抽她個大嘴巴,抽她個大嘴巴……”
“你混蛋。”小卷被阿尾野蠻地折疊成《色戒》的體位,動彈不得。
“干……”
并不是酒壯色膽,整個過程阿尾無比清醒。他哭得眼淚鼻涕一把,他特懷念那個偷偷暗戀的自己,那個純情的黃花小伙子。
一陣風(fēng)過,月光漸漸暈厥式微,煙花在他們的身側(cè)一朵一朵綻放又隱沒,觸手可擷。
回家的路上,車開過觀音山腳下,突然一陣細碎的紅葉蔌蔌飄過,秋天就這樣來了。阿尾心里很難過,為什么自己的命運和盲婆婆算的不一樣呢,是盲婆婆沒有算對,還是自己活錯了。
(責(zé)任編輯:橘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