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像一顆手榴彈可以轟掉一隊鬼子的電視劇一樣,其實每個人都知道,那種東西不叫抗戰,叫做意淫。
從1935年第一部抗戰影片《風云兒女》至今,硝煙彌漫的抗日戰場,是中國熒屏的不老主題,也是最具中國印記的“主旋律”。戰場上的青春熱血、英雄兒女,做為一個民族不屈外辱的見證讓觀眾與之悲歡與共。形形色色的英雄,不僅使得這一題材內容龐大,也多多少少喚起人們心中的家國意識。
算起來,抗戰影視劇已走過一個多甲子的歲月,時代的變革,也使得故事內容在不斷創新變化,片中英雄們的形象也歷經了多次轉換。從李向陽、江姐式的偉光正英雄兒女,一部部走向今天個性形象鮮明,或草莽、或機警,或沉靜,或另類的更符合人性特點的英雄形象塑造。這一經久不衰的類型,也實現了制作上更精細和豐富的變化,比如與其他類型的雜糅,甚至在年代造型上的時尚突破,等等。雖然英雄主義基因未變,家仇國恨主題未變,甚至一度時期在演員選擇上保持著固有模式,更親睞硬漢實力派演員,如李幼斌、陳寶國、孫紅雷等等。但由于產量巨大,觀眾的胃口已被調教得越來越刁鉆,加之實力大腕們的片酬令制片方叫苦不迭,轉而在新生代中尋找新的突破。
抗戰劇青春偶像化,大約從《雪豹》中小生文章飾演的周衛國開始。盡管每個觀眾對青春偶像的定義不一,但年輕帥氣、粉絲眾多是青年偶像演員的共同特征,比如朱亞文、杜淳、李光潔、王雷等經常出現在戰爭戲中的青年演員,都有大把粉絲追捧,一度被貫為“紅色偶像”代言人。這些明星多是80后一代,他們的粉絲主要群體也是同一代人,其市場和收視影響力逐漸超過老一代戰爭劇大腕兒。
近來,這一題材又發生了改變,一些正牌港臺偶像男星正悄然走進戰場。一部由吳奇隆主演的《向著炮火前進》剛剛收官,江蘇衛視獨播,播出期間收視穩居全國衛視第二,互聯網點擊一直高居榜首;周渝民則出現在浙江衛視獨播的《彼岸1945》中,昔日的國民偶像灰頭土臉扮起軍醫,表現不俗;慣演古裝大俠的英俊小生霍建華則剛剛加盟孔笙執導的《戰長沙》,飾演國軍青年軍官顧天明。此外,劉愷威的《戰火西北狼》,鐘漢良的《一觸即發》等等,均有上佳收視表現。
一批抗戰劇不約而同地選用了港臺優質偶像明星,看上去似乎是傳統主旋律抗戰劇的一次集體創新。對這種變化,僅從收視表現看,觀眾似乎非常買賬。這也引發了業內人士的思索,由港臺偶像男星挑起抗戰劇大梁,他們脫去偶像外衣成功轉型,再次成為觀眾關注的熱點,究竟是市場所向,還是制作引領?
在題材統一,內容同質化的禁錮下,制片方為了提高收視率,就必須尋求突破,在商業元素上不斷加碼。全民娛樂的時代,戰爭也被迫進入消費階段。偶像演員的外表帥氣有型,表演酷感時尚,而戰爭劇通常故事厚重,情懷深遠,將兩種完全不搭邊的元素捏合到一起,除了在故事的傳奇性上創新,再輔之服裝造型的大膽,感情糾葛的偏重,勢必擴大這一題材的收視人群,拓開了原本由相對年長人群構成的抗戰劇固定收視群體。
然而,正是這些充足作料的喧賓奪主,使得抗戰僅僅成為背景,情感和傳奇變成主菜,令不少觀眾感慨這類劇已經不像是艱苦卓絕的抗戰戲了。劇評家李星文說,“造型和表演上的光鮮靚麗其實無所謂,但故事與歷史相去甚遠,就難免過度意淫了。當年我們打得那么艱苦,現在夸大成一個輕松殺鬼子的游戲,這會讓年輕人對歷史誤讀。如果這樣的劇走出國門,會很可笑。通過影視劇來夸張一段歷史,會人讓覺是這是一個輕佻的,不懂反思的民族。”
《戰長沙》制片人侯鴻亮說,“制片人除了要保證一部劇如何順利播出,引起觀眾共鳴,更要注重歷史氛圍的真實,人物情感的真實,我想說《戰長沙》并不是戰爭偶像劇。我們一直信奉真實,并做為創作理想,而與真實相對的,是意淫。當一部作品沒有基于歷史真實,就百無禁忌,對我們的觀眾是沒有任何好處的。你傳遞一個低級趣味的東西,會有市場也會誘導觀眾,但對整個歷史背景不尊重,這個民族就完蛋了。目前,行業無標準,無道德,是我們國家面對的最大的問題,我們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越是這時候,越需要一些堅持的人,去影響另一批人。其實,這個市場難做,很多創作者心里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大家都要過日子。對于我們來說,做賺錢的事兒,一定要能說服自己的內心,說服不了,就寧可去干別的行業。不是所有的觀眾都有判斷力,但你有責任給他們。”
誠如所言,如果這批劇使收視群體更加年輕化,那更要注重藝術責任,歷史終究是歷史,過度的戲說和商業包裝難免會偏離影視創作的初衷,創新和變化應該秉持著歷史的客觀和嚴謹。
林建中這段歷史是臺灣人不能磨滅的印記
人物檔案:林建中(《向著炮火前進》導演)
采訪在深夜完成,臺灣導演林建中正在拍攝《向著炮火前進》(第二部),他的電話從懷柔打來。對于記者提到的“偶像”二字,林建中顯得有些敏感,同時又表示出一些無奈。圈內似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演員怕自己戴上偶像標簽,導演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當作偶像作品,似乎這兩個字代表了演技的浮淺和制作的粗率。因此,林建中反復重申,《向著炮火前進》的創作初衷和本意并不是戰爭偶像劇,而是觀眾一種約定俗成的認知,看著偶像明星走入戰爭戲,便變成了戰爭偶像劇。
林建中是土生土長的臺灣人,2002年與吳奇隆合作《蕭十一郎》來到內地工作。不同于其他臺灣導演的文藝言情路線,林建中的作品從早期的傳奇劇到后期的戰爭劇,創作風格相對鐵血陽剛。林建中說,抗戰歷史對于臺灣人來說尤其不可磨滅,臺灣被日本統治長達五十年,人們對過去屈辱歲月的記憶和抗爭與內地人民沒有任何區別。
他記得上小學時,臺灣就已經拍攝了大量抗戰電影,學校每年都要組織小學生去集體觀看,培養愛國情操。比如《八百壯士》、《梅花》等等。尤其是劉家昌導演的《梅花》,他至今回憶起來,都能記起哪個橋段讓他痛哭,哪個橋段讓他憤慨。他說,“我并不認為臺灣導演和演員來拍抗戰戲有什么文化上的隔閡,對那段歷史我們從小耳濡目染,大家有共同的敵人,情懷自然也是共通的。”
一次,吳奇隆在微訪談中面對觀眾對其臺灣國語的發音質疑時說,“難道臺灣人就不抗日嗎?難道臺灣人就不是中國人嗎?”
事實上,主創們的制作初衷,是希望完成一個另類的抗戰劇,通過雷子楓的個人傳奇,進而反思整個民族的命運。
《影視圈》:最近應該留意到觀眾的反應,這部戲收視率很高,但褒貶不一,對觀眾的反應怎么看?
林建中(以下簡稱林):對觀眾的認知我沒有任何懷疑。但我想說的是,我們的初衷并不是要拍一部抗戰偶像劇。大概因為主演的關系,他不是一個傳統上演戰爭戲的演員,讓大家覺得有了些偶像劇的味道。事實上,我們當初找吳奇隆,是因為雷子楓這個角色有點瘋癲、張狂,在國內的演員中選了好久沒有找到特別貼切的。而我和吳奇隆是好朋友,了解他的特質,認為他可以幫我完成這個角色,但當時他還沒有火成現在這個樣子,后來我提到他來演,海潤的老板約見了他幾次,幾經協商后達成合作。其實我們整個團隊的構成,老板選誰來演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吳奇隆能成功地從四爺轉型為雷爺,還能繼續被觀眾喜歡認可,我覺得片子播得夠火,也說明了一切,大家都挺開心的。
《影視圈》:有部分觀眾覺得不適應,很大程度是雷子楓另類的造型和臺灣腔,當時沒考慮過用配音嗎?
林:這是吳奇隆第一部原音播出的戲,我們有擔心過國內的觀眾會不習慣,甚至為此設計過這個角色的前世,比如他是福建一帶長大的。如果整部戲其他演員都是原音,只有他一個人用配音,我會覺得特別丟分。當然現在褒貶不一,有批評也是好事,畢竟聲音在演員的表演里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們就是要真實的他。而且我跟他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覺得原音會為他的表演加分。
《影視圈》:海潤是一家以拍戰爭戲為主的公司,而你是臺灣導演,是如何達成合作的?
林:我之前就有拍過戰爭戲,到《向著炮火前進》是順理成章的轉型。而且我一直在尋找另類的視角,也非常注重商業包裝。我們制片方給我的包容度和創作空間挺大的,整個制片組也很支持我。其實,創作的過程就是想給觀眾看到什么,如何讓他的搖控器轉到這個畫面時能夠停下來,心里對每一個畫面在觀眾中的反應都很在意,我們整個團隊也很用心。比如這部戲爆破很多,吳奇隆是最接近爆點的,我是第二接近的,每個爆破點我都會一次次親自檢查。我們整個組都很棒,氛圍也很好。
《影視圈》:不同的文化背景會令創作角度不同,當時拿到劇本是怎樣的?
林:我們海潤有個編劇小組,制片人也很有經驗,原本這個企劃出來后跟我們的想象差別很大,大家就互相討論,添加有血有肉的情節。比如,在抗戰背景下,我們把兄弟情的篇幅做到最大。有場戲是吳奇隆和王新兄弟二人的一場談話,也是一場曉以大義的文戲,有句臺詞是 “我死則國生,國生則我死”,一下子把氛圍推向高潮,演員們的情感投入真的很重要。而且他們的工作非常辛苦,像吳奇隆的戲量非常大,每天忙完自己的事還要到剪輯室來鞭策我。他自己說,很慶幸在兩年內,在“四爺”之后又演了一個讓觀眾記住的角色。
所以第二部的演員陣容依然是沿用原班人馬,我們的戰場從城市轉向叢林,我最近扎在懷柔的深山里,希望帶給觀眾不一樣的感覺,像《賽德克巴萊》一樣,更血性。
《影視圈》:除了觀眾,業內對這部劇也是說法不一,如果因為收視率高而被跟風,是你們樂見的結果嗎?
林:現在很多年輕觀眾喜歡在網上看片,看美劇等視覺沖擊強烈的片子,我們的初衷也是想把他們拉回到電視機前。如何滿足他們呢?就要吸引一些別的國家制作的長處,雖然不是特別到位,但要盡量地去達到眼球效應,一定要把那種感覺拍出來。這樣的制作思路,也會為一批演員拓寬戲路。其實,多一份競爭力量都是觀眾的福氣,假設說《向著炮火前進》來拋磚引玉吧,這個劇種需要創新思維,讓觀眾的選擇面更多一些,不妨是一件好事。
李星文不要誤會我們是不懂反思的民族
人物檔案:李星文(知名劇評人)
“不管是《雪豹》中的文章,《永不磨滅的番號》中的黃海波,《戰旗》中的王雷,還是吳奇隆的《向著炮火前進》,演員都不錯,故事都在夸大,讓抗日戰爭史失實或扭曲。比如一下子死一批鬼子,我們的人顯得智勇雙全,讓觀眾看起來很過癮,特別是年輕人網民也覺得解氣。但這與真實歷史相去甚遠,就變成了意淫。”
《影視圈》:曾經的偶像演員紛紛走入抗戰劇,這是一股新潮流嗎?
李星文(以下簡稱李):《向著炮火前進》是最明顯的,吳奇隆飾演的雷子楓的穿衣、打扮、做派,都是過去抗戰劇中很少出現的。當然原來也不乏有英俊小生來演抗戰劇,但都不及他這么明顯,就像把一個當代青年PS到當年的抗日戰場上。從目前看來,收視率很好,只有湖南衛視的一部長劇《幸福媽媽》壓著它之外,同類劇中它的收視率是最高的。這樣的收視證明以及網上粉絲的好評,會讓制片方覺得這個探索的方向是對的,而且勢必形成一個小小的風潮,會有更多的人跟風進來。
《影視圈》:會對題材的拓寬或商業類型化起到催動作用嗎?
李:事實上已經拓寬了這一題材的輻射面。我們內地也有很多偏偶像的演員,比如《雪豹》中文章飾演的周衛國,已經與傳統不一樣,走出了很大一步。這批港臺偶像演員的加盟,等于是又走了兩步或三步。傳統抗戰戲碼觀眾看到太多雷同,難免會膩煩,引入新偶像的話,會把原來不看抗戰劇只關注偶像的觀眾給拉進來,這會讓他們增加對一段歷史的認識和看法。這是一個好處,但副作用也是明顯的。其實我們應該注意到,這批偶像并不是來演共產黨,而是與共產黨結盟的一些民間的抗日力量,比如雷子楓這個土匪。如果他們直接去演共產黨員,記得羅嘉良嘗試過一次,的確有點怪,觀眾很難入戲。
《影視圈》:這種怪,是文化上的不相融,還是表演方式的問題?
李:其實無論觀眾還是創作者,都對共產黨員的形象有一個傳統的內心設定,觀眾接受也有一種定式。他們這批演員并沒有在內地的文化土壤中長大,也沒看過我們早年間傳統的抗戰劇,要呈現的確是一個問題。還有一個原因可能是政策面上的限制。
《影視圈》:其實從《炮火》中可以看到一種現象,內地影視機構對港臺創作班底越來越接納和包容了。
李:首先從技術上來說,這批人都是熟手,無論是TVB還是亞視過來的,甚至臺灣這邊中視、華視干過的人,都是在超強度的工作狀態下歷練出來的,對技術游刃有余,在工業流水化時代,他們來操盤有優勢,而且他們這批人很敬業,他們的加入可以保證制作周期,控制成本。而且,他們有豐富的商業劇操盤經驗,能摸準觀眾的喜好。也不用太擔心他們對文化的夾生,畢竟一個劇組還有編劇和制片人相配合,這些問題都很好解決。
《影視圈》:同時也與創作人員的稿酬有絕大關系吧。
李:對。拿演員來說,港臺同級別演員的片酬比我們的低。但像吳奇隆這樣的應該價碼不低了。據我了解,他這次與海潤的合作不是一個演員與制片方的合作,而是海潤與吳奇隆工作室的合作關系,會有利益分成。現在越來越多公司通過這一手段吸納一批人氣旺的偶像演員,這是目前一種合作的趨勢。無論內地、臺灣還是香港,只要在大陸有很好的群眾基礎,自身的資源問題已經解決,都會尋找更深層次的合作。
《影視圈》:從目前的產量來看,抗戰題材算是我們比較成熟的類型劇了嗎?
李:目前國內電視劇就創作上的自由度來說,只有兩種題材,一是家庭劇,一是抗戰劇,其他劇種都有各種各樣的限制,很難做。比如諜戰劇你如果說國民黨厲害,不行,你不能比共產黨厲害,你如果說國民黨腐敗吧,又說你影射。只有家庭劇是無害的,你家長里短打破天也沒關系。再就是抗戰劇只要表現我們戰爭期間的光輝史,把這個主線做足就行。因為這樣的自由度,這兩大類型又細分出無數小類型,比如把偶像劇與抗戰劇雜糅,就形成了抗戰偶像劇,今后題材的相互嫁接會蔚然成風。
《影視圈》:這會導致這一劇種的基因改變嗎?你個人的接受度如何?
李:其實不光是抗日偶像劇,近幾年已有一批抗日“雷劇”,劇情極其匪夷所思。我不反對偶像派演員加入,耍酷啊,造型失實啊,甚至個性一點兒都無所謂,我就是不能接納過度意淫。成熟的觀眾當然不會把這種表象當真,但老是這樣意淫就太可笑了,何況也確實有人會把這種事當真。所以有時候對總局有點兒失望,你不能因為是夸你的就可著勁兒地夸,該管的不管,不管的瞎管。像穿越劇,誰不知道是假的啊,大家當個熱鬧看,卻被政策給限制了。而對于這種無視真實歷史的追捧,卻坐視不理。只能是觀眾自己明白了,或者是跟風太多看膩了,自然淘汰吧。
《影視圈》:你剛剛提到抗日偶像劇的副作用,指的就是過度意淫?
李:對。不管是《雪豹》中的文章,《永不磨滅的番號》中的黃海波,《戰旗》中的王雷,還是吳奇隆的《向著炮火前進》,演員都不錯,故事都在夸大,讓抗日戰爭史失實或扭曲。比如一下子死一批鬼子,我們的人智勇雙全,這讓觀眾看起來很過癮,特別是年輕人網民也覺得解氣。但這與真實歷史相去甚遠,就變成意淫。當年我們打得那么苦,現在夸大成一個輕松殺鬼子的游戲,會讓年輕人對歷史有個誤讀。如果這樣的劇走出國門,更會讓人覺得可笑。一個國家通過影視劇來夸大自己,會讓人覺得是個很輕佻的,不懂反思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