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選擇劉燁是因為我覺得他是年輕一代最優秀的演員,他內心有很多柔軟的東西,最像正常人,但他又有真正男人的那種力度,這樣一個人,丟在戰場上,他能夠堅持下來,一次兩次逃出屠殺,最后逃出生天,他內心這種感受、經歷、包括崩潰的過程,是最有說服力的反映。”
——陸川
北京的冬天似乎一夜來襲,北風里夾帶著雪片和雨點兒,下午三點的時刻,天色已經暗沉的像傍晚一樣。十一月,劉燁為《王的盛宴》的宣傳安排得非常密集,這部原本是群戲的“明星盛宴”,除了導演陸川,卻似乎只有一個焦點——劉燁。
劉燁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五分鐘,之前特地打來電話告訴我們之前錄的節目推遲了,所以耽誤了采訪時間。他脫掉灰綠色的夾克,穿著一件沒有任何修飾的紫色圓領長袖老頭衫,帶著窄邊的黑框眼鏡,坐在我對面。這個形象樸實極了,我回想了一下,他應該是我見過的最不像明星的演員,也是最不像演員的影帝。盡管如此,跟《王的盛宴》海報中絡腮胡子,中年發福的劉邦形象相比,他還是格外的消瘦俊朗。
采訪過程中,劉燁不停地用模仿和扮演的方式講述他一個一個角色,從開國英雄到市井流氓,說到細節之處,他怕光靠說不夠生動,會像排練一樣,操著劇中人的口音告訴你,鐘躍民是這樣的,鬼狼是這樣的,劉邦是那樣的。而在談到自己時,他則要么笑而不語,要么完全不避諱語句中的葷字兒。在劉燁身上,你很清楚的感受到什么是“角色的歸角色,命運的歸命運,自己的歸自己。”
陸川說:“我選擇劉燁是因為我覺得他是年輕一代最優秀的演員,他內心有很多柔軟的東西,最像正常人,但他又有真正男人的那種力度,這樣一個人,丟在戰場上,他能夠堅持下來,一次兩次逃出屠殺,最后逃出生天,他內心這種感受、經歷、包括崩潰的過程,是最有說服力的反映。”
《王的盛宴》是近兩年劉燁參演的唯一一部大制作。并且,不在電影宣傳期的劉燁也幾乎不專門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他現在的狀態,依然還是個低調,真實,與圈子保持距離的影帝,也是個內心憂郁,卻擅長給別人帶來歡樂的大男孩兒。對于現在圓滿的家庭,美麗賢惠的妻子,一雙兒女,劉燁表現出來的健談和活躍已經告訴我們,他很滿意。那些憂郁和失眠的日子已經遠去,他也開始真正地認識生活。
我要演的是帝王背后的“劉邦”
這部拍了八個月零四天的電影,從去年三月到十一月,從下雪拍到下雪。與陸川簽合同的時候,劉燁只簽了開始進組的日期,并沒有約束收官的日子,沒想到,應了劉燁的預料,與《南京!南京!》一樣,比預期的關機時間推遲了好幾個月。但是同樣意料之中的是,看完成片,劉燁心里唯一的念頭是:這一定是值得的。
他并不懼怕作品會帶來負面的爭議。當年的四大小生之一跑來演個老頭兒,這件事本身就充滿爭議的可能。“有人就喜歡這樣,一幫來找毛病的人,拿個本子坐電影院,看哪能罵就給記下來。對我來說,只要沒有人說這是敷衍就可以。”
進組的時候,劉燁32歲,他所要塑造的角色劉邦48歲。盡管原定的角色是項羽,但陸川跟劉燁分析出了一些劉邦身上的特質,他們認為,劉邦身上也有很多項羽式的東西,而且他現實、理性,厚黑,似乎更貼近現代生活中的男人形象。也更適合劉燁。在造型上費了一番功夫之后,年齡差距上的顧慮終于被打消,于是,最后的角色分配就變成了這樣的錯位式的顛覆:吳彥祖現實年齡是比劉燁大一點的,卻在戲里扮演了比他小17歲的項羽。
靠近真實歷史的唯一方式就是盡可能客觀的還原。片中,陸川選擇少去用之乎者也式的臺詞,劉燁也特別不想奔著傳統作品中劉邦的形象去演,留著小山羊胡,野心家,玩路子,雞賊。盡管那是劉邦性格里的一方面,但他畢竟是個草莽英雄,得了天下,是有大胸懷的帝王。劉燁希望以更人性和立體的方式呈現一個支撐帝王的圓實的“劉邦”。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角色難抓。陸川和劉燁都不太明確究竟如何具體的塑造劉邦,只能演一步,看一步。
“拍的過程中,我們發現,相較于項羽的理想主義,劉邦是個很完整的人,善的惡的,很真實。野心誰都有,他開國之后沿用“漢”作為朝代的名字,那是項羽賜給劉邦的,他對項羽的情意還在。”劉邦好酒好色,但他對呂后不離不棄,也對自己曾犯下的錯誤有擔當。
在戲里,劉燁和吳彥祖的對手戲很多。劉邦和項羽的情意與爭斗,也是無論史實還是電影中最核心的一個部分。一個是百戰百勝,所向披靡的西楚霸王;一個是屢敗屢戰、打不過就跑的漢中王。中國歷史上,可能再沒有比“楚漢爭霸”更富戲劇性,更具有傳奇色彩的雙雄對訣了。而劉燁當年被稱為內地小生中最硬朗的型男,吳彥祖也被視為香港數年來不能被超越的第一帥,兩個人的正面交鋒也是《王的盛宴》最大看點之一。在被問到自己和吳彥祖誰更帥的問題時,劉燁摸摸腦袋,不好意思的說,“我眼睫毛比他長。”
同時拋開這些內心和性格上的扮演,他笑說記憶最深刻的痛苦卻是為了造型上的接近。幾個月內增肥二十斤,每天掛著絡腮胡子。現在讓他回想三伏天粘胡子的情景,他會不自覺的轉轉脖子,說這會兒還覺得脖子僵呢。“以后再好的劇本,要有粘胡子的戲,我也得掂量掂量。”劉燁苦笑。
他沒有正面評價自己在電影里的表演,他說觀眾自會給這個版本的劉邦一個定論。倒是陸川曾提到,前兩天有一個美國的制片方到公司看電影,是陸川的好朋友,他也看過《南京!南京!》,沒有想到這兩個演員是一個。他覺得這個片對劉燁來說好像一個里程碑。他一直在關注劉燁,但沒有下決心去用他,看了《王的盛宴》以后決心要用他。陸川認為劉燁完全顛覆了自己,作為一個演員來說,非常棒。
跟與我有同樣藝術審美的人一起拍電影
“燁子,特別好。”
這是陸川在拍攝現場最經常給劉燁說的一句話。按慣常,一場拍完,本應該是再拍十幾條,一條一條來找,陸川卻會覺得這一場已是最好。
他們之間最大的默契,就是對電影的審美特別一致。什么是好的電影,什么是好的表演,甚至什么是好的服裝,好的道具。陸川最想要的,剛好是劉燁骨子里最想演的,劉燁特別想演的,是陸川特別想呈現的。
“也許我倆的觀點不一定是最正確的,但是是一致的。”劉燁說,“少數時候陸川會給我建議,我也會突然意識到自己表演上的問題。”有場戲,陸川用了慢鏡頭,是劉邦剛開始起義的時候,需要回頭跟兄弟們道別一笑,陸川告訴劉燁,你得臭流氓一點兒,打江山的一般都是流氓,劉燁一下找到草莽英雄的感覺。
陸川和劉燁的故事始于2003年。陸川在為《可可西里》的開拍做各種籌備,而劉燁則是他心目中男主角的第一人選。當時的劉燁,金馬以及金雞影帝加身,前有2002年海巖劇《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愛人》,又有正在播出的《血色浪漫》,是炙手可熱。陸川把劇本給了劉燁,但是他可不怎么了解陸川,當時的陸川,只有一部《尋槍》。劉燁半開玩笑的說,一看劇本,都是高海拔缺氧的戲,琢磨了一下,太苦了,就以檔期不合的理由推掉了。
結果是后來劉燁去電影院看了《可可西里》,只有懊悔不已。
也許,這正為接下來兩個人真正的合作埋下了一些淵源。2008年,劉燁終于參演了陸川的另一部代表作《南京!南京!》,卻因為一些原因終究算不上完滿。劉燁是個民族情結很重的人,看著身邊的刺刀一刀刀白進紅出,是真撐不下去了,這一次劉燁算“臨陣脫逃”。《南京!南京!》因為劉燁臨時修改了劇本,結局不得不由原本的陸劍雄留守到最后一刻,變成現在觀眾看到的結局。
“如果我是陸川,跟劉燁這小子老死不相往來。”劉燁喜歡拿自己開玩笑,可這些玩笑聽起來總是有點別樣的滋味。《南京!南京!》之后,劉燁說他一直想出來給哥們兒正正名擋擋刀的,只不過風口浪尖兒上,他出來也是自討苦吃。
劉燁很容易在第六代導演中找到知己或共鳴。他們開始更多地在尋找本我,以及個人心靈刻畫,關注時代變革背景下“人”的打破和重構,也具有更多元化的背景。除了陸川的《王的盛宴》之外,今年劉燁與管虎合作的電影《廚子,戲子,痞子》也有希望上映。
早在管虎的《黑洞》之后,有一部名為《飄來飄去》的電視劇,兩個人就一拍即合,著手嘗試合作,卻最終因為當時廣電叫停了這個題材所有的戲,結果,兩人在創作表演上的緣分一擱置就是十年。去年拍攝完成的超現實主義電影《廚子,戲子,痞子》,是劉燁,黃渤,張涵予三人與管虎的零片酬出演合作模式的嘗試。但把這種問題拋給劉燁,他就只會一五一十的說:“嗨!就是沒錢了唄,我們就先演著,完了分票房。”
劉燁與管虎的認同感來自兩人骨子里都很爺們兒的一面,做事情都直截了當,也喜歡在藝術創作上不停有新的突破和嘗試。好比這一次,劉燁在管虎作品里飾演了一個操南方口音的廚子,做日本料理,背著賣國罵名的地下黨。“找這個口音很不容易,江浙人廣東人講普通話很有特點,我要刻意模仿那個。”說完他像模像樣說了一段口齒不清的廣譜。“看完劉邦再回頭看這個,你會覺得這絕對不是一個人演的!”在表現形式上,管虎讓劉燁用更戲劇化舞臺化的表演,他們希望這是一個“夸張”的作品。
除此之外,孟京輝也是劉燁特別提到的導演。孟京輝說,有很多人看到我都說,哎呀,孟導我一定要演你的戲,可真到我邀請他們了,卻開始推三阻四說檔期忙不過來,劉燁則不同,他說要上我的戲,就不計代價,隨叫隨到。劉燁說自己不是因為演了《琥珀》才喜歡他,是因為喜歡才演的。“孟京輝的作品是給你講一個故事,然后可以帶給你一種情緒,并且你會一直沉浸在這種情緒當中,那種情緒會讓你一直笑,但是你又會覺得悲傷。”最后,劉燁補充說,陸川和管虎也是這種導演,他希望去表演的時候,能釋放自己,也從中得到新的感知。
不再憂郁
劉燁出生在一個電影之家。父親是長影廠的燈光師,母親是廠里的工會領導。這樣的家庭背景,似乎恰好是最符合大眾心目中,劉燁純粹而憂郁形象的源頭。他天生敏感,又受到藝術氛圍的熏陶,走上表演之路無可厚非。大學時代多主演喜劇的劉燁,一畢業就以《藍宇》拿到了臺灣電影金馬獎的最佳男主角,令所有熟悉他的人很驚異:那個大個子?籃球隊的主力?喜劇之王?出演了同志電影,還是女方?
這就是劉燁身上的可能性。從這個脆弱憂郁,忠誠固執的男同角色里投射出的,是劉燁極具可塑性的藝術潛質。他從來不懼怕爭議,邊緣話題中的當事人“藍宇”,以及好酒好色陰險狡詐的“劉邦”都沒有問題。而劉燁最怕的就是兩種情況,一種由他自己總結來:“總演帥哥,沒意思。”另一種,則是角色與個人的重合。
多年前,一個很好的導演給了劉燁一個很好的劇本。劉燁形容那個角色區別于其他角色的最大不同在于,“其他的角色充其量是‘扮演’,而這個角色讓我覺得那是我自己。”在所有籌備工作就緒之后,劉燁卻思量再三,決定放棄出演。
“原本導演說燁子,咱倆以后要一直合作下去。”劉燁看上去很惋惜,也很無奈。“他”跟劉燁的成長環境很像,劇本真實到讓劉燁無法區分自我和角色。但是“他”的價值觀道德觀又跟劉燁實在的沖突著。“我扳不過來,這是一次我拒絕演出的經歷,太讓我入戲。”
2002年至2004年期間,劉燁主演了大量文藝電影。多部藝術片在歐美日等地有著良好的口碑,《巴爾扎克與小裁縫》入圍美國金球獎;《戀之風景》和《紫蝴蝶》先后入圍威尼斯和戛納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 2004年憑借電影《美人草》的出色表演,劉燁再次獲得肯定,如愿捧得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主角獎杯。這些作品背景和歷史年代迥異,得到的褒貶各不相同,角色上卻有著一個集中在劉燁眼神中的共性——憂郁。但是同年,電視劇《血色浪漫》的大熱讓他成為國內最受歡迎的四大小生之一,劉燁從文藝電影跨越到大眾目光中的海巖電視劇,演技和知名度提升的同時,也水到渠成走上了商業之路。
商業電影中的劉燁,不再憂郁。
“當時出演《無極》,開始說演大將軍。好,大將軍挺好。拍一個月了,又說改昆侖吧。行,昆侖也挺好,排名第一呢。又拍一個月,那誰誰不來了,你鬼狼吧。鬼狼,我靠鬼狼也可以!什么叫全能型選手,這就叫選手,哈哈哈。我不計較。演員么,什么角色都得演。”
劉燁的這種“隨意”,讓他在新的市場領域里得到了與以往不同的東西,他參與大型的商業制作,成為絕對一線,《無極》,《滿城盡帶黃金甲》,《硬漢1/2》讓他在無論內地還是港臺都爭取到了一席之位。但是他也意識到,“我的作品能拿出來說話的,留下東西的反而好像少了。我覺得早期《巴爾扎克》(《巴爾扎克與小裁縫》)那時候更好吧,那些作品我都很喜歡。”
2011年,劉燁出演劉偉強執導的《不再讓你孤單》,2012年是章家瑞的《殺戒》,他在有意回到原先的路上。“包括這次《王的盛宴》,我也覺得它是能留下來的作品。”看來,劉燁也跟我們一樣懷念當初文藝片時代的自己。只是,可以不再憂郁。
越過越慢的生活
劉燁說,他看過一個網上為國內男演員的歸類,上面是這樣說的,80年代后的黃曉明,陳坤……以及70年代后的陳建斌,劉燁,李亞鵬……,說完了就一直在笑,要澄清自己實際上比曉明還要小一點兒。
開始曝光在大眾媒體面前的劉燁還很年輕,兩個影帝分別在他23歲、26歲時便獲得。成名尚早的劉燁也因此過早的失去了隱私和自由。當年,因為與謝娜的戀情經受多方壓力,無奈一別兩寬,他失眠長達四年。對于本身憂郁敏感的劉燁來說,走出情感的困境等同于重新找到自我。
“過去很敏感。在一個環境里,人有一種心理叫自卑,會替別人考慮,揣摩別人的心態,時間長了就變成習慣。”敏感讓他善于捕捉,也讓他迫于壓力。
“我只有在表演中釋放和表達,放到生活里我就很難受。那些比如脆弱懦弱勇敢瘋狂的東西,我只有通過電影來與世界溝通。”
現在的劉燁,有一個溫柔體貼的愛妻,也有一雙兒女,他稱自己現在漸漸開始懂得生活的真正含義。
安娜是法國人,天性浪漫,會在生活的細處享受快樂,而劉燁則一直處于“趕“的狀態,希望給家人更好的生活。一快一慢中,兩人的相互感染讓生活異常協調。“安娜會強迫我跟著她去旅行,每隔一段時間就放空自己,調整自己,所以我現在只要跟安娜在一起,入睡就很快。”
7月底,劉燁帶孩子回法國南部的村莊渡了一個月的假,“家里來了一幫親戚和朋友,哇啦哇啦地說著法語,聽不懂,我只能點支煙干笑著站在一旁。最后跟兒子諾一蹲地上拿小棍兒摳螞蟻洞玩兒……” 不拍戲的時間,劉燁的生活非常單純,跟經紀人的老公打打牌,爬爬山,其余時間全部用來陪伴家人。這樣的生活讓他感到踏實。
“在與孩子的交流中,我倆盡管文化啊宗教背景不一樣,但是人總歸是人,渴望家庭,渴望幸福,都是一樣的。我們之前的頭三年,把該聊的都聊完了,也基本在沒有什么大的分歧。以前是我妥協的多,現在是她妥協的多,因為要比我們誰更愛誰,可能她更愛我吧。”
劉燁對諾一(兒子)和霓娜(女兒)的唯一期望就是做個善良的人。“我不會去規劃他們的路,規劃這事兒太人為了。推著走它不會舒展,盡量自由吧。”
“近兩年的事情就是把精力平衡的放在家庭與事業上,多演幾部好戲,給自己留點兒東西,多陪陪家人,給孩子們留點兒東西。”34歲的劉燁,正值藝術的巔峰,正值生命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