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大學生熱衷研讀“厚黑學”現象透視

今天的這一類書卻把李宗吾老先生唾棄的“厚黑”，捧起來加點時尚的化學原料，變成“面膜”朝今天年輕人的臉上涂。

因為人到中年，我家有兒子正上大學，即將畢業走向職場，走向社會，因此，對于目前流行于社會、學校和家庭中的所謂“勵志江湖”、“職場寶典”、“做人與處世”之類的書籍，比較關注。可是，近些年來，此類書籍，可謂五花八門，令人目不暇接，而備受家長推崇的所謂“教子經”也是五彩繽紛的，讓人眼花繚亂，莫衷一是。不過，這幾年筆者所瀏覽的各類“職場經”和“教子經”，盡管形形色色，但是并不“出格”，只不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形形色色的厚黑學

但是，最近，筆者的兒子來信說，如今在即將畢業的大學生中間，“厚黑學”很是流行，特別是在大學周圍的圖書市場，近兩年來“職場指南”、“厚黑學”之類的書籍非常暢銷，最具代表性的有李宗吾的《厚黑學》、張二江的《下級學》和徐其耀的《教子經》，還有《職場防身術》、《做人不要太老實》等等。

筆者頗為納悶，找了幾本“職場指南叢書”一讀，發現它們都源自一個老祖宗——《厚黑學》。

李宗吾寫的《厚黑學》是在民國初年，他的題旨是揭露和鞭撻官場弊病，當時讓人很是痛快。《厚黑學》有巨大的認識價值，但又不可避免地帶有強烈的文化虛無主義。即便這樣，李宗吾從頭至尾對于“厚黑”都是毫不掩飾地批判和痛斥的。

而張二江的《下級學》——自命為“荊楚一帥才”，被社會民眾稱之為“五毒書記”（吃喝嫖賭吹）的張二江著有一本《下級學》，全面闡述了其官場哲學。作者寫道：“與上級領導關系如何，是下級晉升成功與否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素。有些人單純地認為，是太陽（金子）總會發光的……而不屑顧及與上級關系如何，這是一種十分幼稚而不切實際的想法”；“在你贊美上級時，要掌握一定的技巧和方法”；“首先，要選擇上級最喜歡或最欣賞的事和人加以贊美”；“不要在贊美上級的同時贊美他人，除非是上級喜歡的人，即使你贊美他人也是給上級作鋪墊而且要適時適度”；“贊美最好由第三者尤其是上級最信賴的人轉達效果更佳，而且也顯示了你對上級的尊敬”……

這顯然是張二江官場哲學的核心。張二江就是靠著這樣一套“哲學”在官場上運籌，仕途一路升遷，至湖北省丹江口市市委書記。

“五毒書記”所論述的官場哲學，并非新鮮玩意兒。實際上是封建社會官場的人身依附關系，認為投其所好是高升的必由之路。正如《墨子》中有言：“上之所是，亦必是之；上之所非，亦必非之。”上司喜歡的東西，下屬就贊美、吹捧；凡上司憎惡的東西，下屬就詆毀、攻擊。

據說，張二江的《下級學》一度成了丹江口市一些干部的必讀書，所以張有所好，下必敬之。他要吹，下面就創造條件；他要錢，下面就送錢；他要女人，下面就送女人；他要賭博，下面就有人提供賭資。后來，“五毒書記”張二江栽了，仿效張二江踐行《下級學》的丹江口市幾個大局的局座也紛紛落馬，《下級學》方才日漸式微。

顯然，《下級學》是靠不住的。否則，張二江也不會身陷囹圄，被判刑18年。《下級學》也并沒有成為張二江那些腐敗下屬的救命稻草，否則他們也不會紛紛落馬。《下級學》宣揚庸俗的官場人身依附，散發著封建主義腐尸味道，正如魯迅先生批判的那樣——這樣的東西“拿了律己，則害了自己；拿了教人，則害了別人；拿了指導革命，則害了革命”。

另一本厚黑學流行書——徐其耀的《教子經》其實是一封家信。其在書信中對兒子赤裸裸的說教，并未給孩子帶來好的結果，最后換來父子雙雙鋃鐺入獄的后果。看看他堅信的信條：不要追求真理，不要探詢事物的本來面目；不但要學會說假話，更要善于說假話；要有文憑，但不要真有知識，真有知識會害了你；做官的目的是什么？是利益；必須把會做人放在首位，然后才是會做事；我們的社會無論外表怎樣變化，其實質都是農民社會；誰迎合了農民誰就會成功；要相信拍馬是一種高級藝術；要知道“先做孫子后做老爺”是官場的定律；所有的法律法規、政策制度都不是必須嚴格遵守的，確切地說，執行起來都是可以變通的。

曾顯赫一世的徐其耀，曾任鹽城市市長、江蘇省建設委員會主任、江蘇省建設廳廳長。徐其耀因貪污受賄2千余萬元，被稱為“江蘇第一貪”，而且道德敗壞，查證與146名女人婚外有染，被譽為“包養情婦最多的貪官”，結果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如果說李宗吾的《厚黑學》是對“官場現形記”的批判和鞭撻，那么，張二江的《下級學》和徐其耀的另類《教子經》，則是赤裸裸的（官場）文化垃圾！

如此文化垃圾類的《下級學》和《教子經》怎么在即將畢業走向社會的大學生中備受推崇呢？據說目前還被一些“官場中人”奉為“職場寶典”，尤其是官場的“九陰真經”呢！據說一些官員視之為“當代厚黑學”，奉之為“官場寶典”，贊譽為官場“金科玉律”，認為是“做官和升遷的真知灼見”，爭相傳閱，簡直令做自由撰稿人、經常讀書的筆者大跌眼鏡，驚詫莫名。

投機心理在作祟

其實，“厚黑學”的泛濫，緣于中國人的投機心理，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走上捷徑，捷足先登，或率先暴富，或加官晉爵，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人生功成名就。中國社會自古以來就存在著強烈的投機心理，這一點從傳統的鯉魚跳龍門的向往就可以看出，長久以來，哪怕到了今天，這種投機心理仍未有絲毫改變。

“投機心理”，是指一種不依靠自己的努力而冀望通過取巧的手段來達到利己目的的心理情緒。它的實質是一種僥幸心理，盼望憑借偶然因素或機遇使自己得到成功。只不過“投機”者具有獲取利益的主動性，而“僥幸”者則是期望被動地得到實惠或機遇。“厚黑學”至今仍然被世人推崇，其實就是一種主動“投機”心理在作怪。

為何人們都這么投機？中國是個農業社會，長久以來的農民戰爭和統治者的荒淫無度極易造成社會的動亂，因而不允許人們一步步的穩定而有目標的成功，人們都想一步登天，以最快的速度成功，獲得巨大的經濟利益或者權利，以此來獲得人們的承認，而這種傳統很輕易的便流傳到了今天，但這還不是人們投機心理的唯一原因，改革開放巨大的制度缺失導致經濟活動缺乏相應的監督，很多人通過鉆政策的空子就可以成功。既然如此，就不會有人對踏實的成功感興趣了，有人通過幾十年的努力才獲得的成功，另外一些人只要通過依靠權力或者違法就輕易達到這種成功，于是投機就成為了最理所當然的捷徑了。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人的投機心理不僅僅表現在經濟上，更主要地表現在追名逐利上，尤其是對權力的追逐上，甚至不擇手段。有些從政者渴望快速升官，做大官，權傾一方，威風八面，享受榮華富貴。這是“厚黑學”在當代泛濫的根深蒂固的淵源與誘因。

不過，當代大學生跟隨“流行風”，研讀“厚黑學”，與當代那些腐敗的貪官們是有所不同的。貪官們鉆研“厚黑學”主要是品德問題，而大學生閱讀“厚黑學”則多出于好奇，或企望急功近利，企望提高步入社會的效率，或盡早盡快獲得步入社會經驗與技巧，盡可能避免無知與盲撞，盼望練就職場升遷的捷徑，以較少的付出獲得較大的回報，或盡早獲得回報。或者說他們只不過希望盡早盡快的獲得一種做人處世的行為方式方法，獲得一種做人處世的聰明和本事。

可是，投機，畢竟讓國人喪失了最寶貴的精神上的財富，因而他們迷失在對金錢和權力的追逐中了，就像我們看到的那些有趣的實例，少林寺方丈把自己變成了總裁，而鳳凰衛視的劉長樂卻每年都到五臺山禮佛。曾幾何時，更有一些數不清的貪官處心積慮，不擇手段，研究“厚黑學”，揣摩“升官術”，盡管官運亨通，甚至“連升三級”，顯赫一世。但是，如同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如曇花一現，俄傾，紛紛倒臺落馬，如同垃圾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看來，“厚黑學”之類的投機哲學害人不淺！

特別是隨著社會的進步和民主法制的健全，尤其是制度的確立以及反腐敗的深入，投機取巧、胡作非為似乎越來越走向沒落，越來越沒有市場紅利，有時候往往還會“偷雞（投機）不成蝕把米”呢。因此，你如果想搞一項事業，應該腳踏實地地下苦功夫，不要企望走捷徑，“汗水澆出幸福花”，誠實的付出必然得到誠實的回報。你只要認識到這個層次，就不會對投機感興趣了。

李宗吾從頭至尾對于“厚黑”都是毫不掩飾地批判和痛斥。可是，今天的這一類書卻把李宗吾老先生唾棄的“厚黑”，捧起來加點時尚的化學原料，變成“面膜”朝今天年輕人的臉上涂。這一點是李老爺子始料未及的。而且，今天的書商們還把《厚黑學》對“官場”的描摹放大到“職場”乃至整個人生現場。

筆者認為，中國的出版界、影視界長期在回避一個真實的社會，他們無視今天真正需要解決的底層人的難題，卻臆造了一個存在于想象中的社會。我們的書店、熒屏充斥著“朝廷的故事”，每天中國人都在電視上施展權謀、不擇手段，武打片打得是一塌糊涂，慘不忍睹。官場如此，商場如此，職場如此，民間也如此；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大人如此，小孩也如此。

我們需要傳播智慧，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們確實需要職場生存的智慧，但智慧必須建立在善良的地基上，邪惡的智慧等于毒藥。象張二江的《下級學》、徐其耀的《教子經》純粹屬于精神毒藥，無益而有害，雖然加了香料和色素，但最終書會殺人的。這一類書，挖掘的是人性中“邪惡”的細胞，讓這些本該死去的“邪惡”復活，表面上看它在引導你、保護你，實際上它在教唆你、誤導你。讓這類“厚黑學”見鬼去吧！

（作者系鄭州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