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諷刺和批判

作者簡介：朱珂（1981）女，漢族，河南鄭州市人，助教，文學碩士，單位：鄭州旅游職業學院基礎部，研究方向：古代文學。

（鄭州旅游職業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00）

摘 要：《聊齋志異》中人物的名字，不僅僅是人物的代號，還凝聚著蒲松齡對人物的評價，體現著作家的情感和價值趨向。蒲松齡筆下的人們命名，盡顯了他對丑惡現實的無情揭露和對人物的強烈諷刺，體現了深刻的批判意識，也更加豐富了《聊齋志異》的人物命名藝術。

關鍵詞：《聊齋志異》；人物命名；批判；諷刺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2-0000-02

《聊齋志異》是我國文學史上一部杰出的文言短篇小說集，是一部充滿著批判精神的作品，蘊涵著作者強烈的孤憤心態和深厚的人間關懷。魯迅先生說：“諷刺的生命是真實……它不是‘捏造’，也不是‘污蔑’；既不是‘揭發陰私’，又不是專記駭人聽聞的所謂‘奇文’，或者‘怪現狀’……”“落拓從來有恨”的作者將一腔孤憤，化作辛辣的諷刺，有力批判了當時顛倒黑白的現實世界和眾多可恨可笑的人物，郭沫若先生曾為蒲松齡故居題聯，贊他“刺貪刺虐入骨三分”。這種強烈的諷刺性，在其筆下的人物命名中同樣可以體會到。

一、諷刺批判現實，揭露丑惡。

《促織》狡詐的里胥欺成名老實，就把向宮中進奉促織之責攤牌給他，不久就耗盡家產，因不能按時上交，成名被施以杖刑，兩股鮮血淋漓。后來兒子不小心放走了經千辛萬苦才找到的促織，怕父親責罵，投井而死。在酷吏的逼迫下，成名家破人亡，更別提功成名就，而作者賦予人物“成名”之名，與現實對比之下，便覺心酸。在這由只知個人玩樂享受的皇帝和阿諛奉承、魚肉百姓的官吏組成的世界里，一個無權無勢、迂腐木訥的小人物想要成名恐怕是天方夜譚。然而，成名真的功成名就了，不僅入了邑癢，而且“田百頃，樓閣萬椽，牛羊蹄躈各千計。一出門，裘馬過世家焉。”成名的成名之路，不是通過苦讀詩書，一朝金榜題名，也不是通過勤儉持家，日臻富足。而是及時獻上了一只戰無不勝的促織，皇帝嘉悅，進奉促織的層層官員紛紛得到賞賜和晉升，成名也在其中。百姓的生死富貴竟然系之于區區小蟲，真是莫大的諷刺。作者利用名字與人物遭遇的相背相符，有力地批判了統治階層的荒淫、腐敗以及科舉取士的虛妄，展示出當時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統治階層中不僅是帝王，即使是小官吏的喜好也關乎人命。《司札吏》中游擊官某，“最諱某小字，呼年曰歲，生曰硬，馬曰大驢；又諱敗曰勝，安為放。”司札吏一時疏忽犯了他的忌諱，竟然被打死。三天后，司札吏的鬼魂言：“馬子安來拜”，并送來一封信，上面寫道：“歲家眷硬大驢子放勝。”官某僅憑自己的好惡來濫殺無辜，此等狂謬暴戾之徒，被鬼借名字揶揄懲戒一番，實在是可笑更可恨。

《潞令》中潞城令名為“宋國英”，然而卻“貪暴不仁，催科尤酷，斃杖下者，狼藉于庭”。有人譏諷他身為父母官卻威焰太盛，宋卻洋洋得意，認為自己官位雖小，但蒞任白日，就誅殺了五十八人。宋工作上殺人不遺余力，真可謂是國家草菅人命的英才。不僅人間有殘暴吃人的官吏，陰間也不能幸免。《考弊司》中考弊司為管轄冥間讀書人而設，其堂前立有兩碣，分別書“孝弟忠信”和“禮義廉恥”，楹間有聯為：“曰校，曰序，曰庠，兩字德行陰教化；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禮樂鬼門生。”一派莊嚴肅穆，冠冕堂皇，然而讀書人要拜見司主，須割下大腿上的一塊肉，如果賄金豐厚可免刑。聞人生的前世是司主的大父，因此被一窮秀才請去冥間說情，然而司主態度堅決，一定要按例執行。但明倫評：“例者，利也。利之所在，大父行休矣。”司主為了維護自己應得的賄金，表現出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的凜然之態。作者為司主命名為“虛肚鬼王”，借此名諷刺了那些大腹便便，貪得無厭的官員，他們在標榜鼓吹道德的所謂神圣之地，大量搜刮錢財，魚肉文士，用來填補自己永遠也填不滿的私欲。聞人生目睹了司主的罪惡和冷酷后，激憤不已，大呼：“殘毒如此，成何世界”。在冥中聞人生也遭遇了愛情，遇見溫柔多情的美妓柳秋華，兩人濃情蜜意，并定下了婚嫁。然而聞人生囊中羞澀，無奈解衣為質，又被秋華之母趕出去。后因記掛柳氏又偷偷返回，“見嫗與女，自肩以上化為牛鬼，目睒睒相對立。”原來柳氏又名“花夜叉”，專事騙人錢財。剛剛山盟海誓、定下終身的情人，發覺無利可圖之后，轉眼之間便化為牛鬼，聞人生所期待的愛情不過是一場為了獲取錢財的騙局。作者通過“聞人生”一名表明，小說主人公雖然身在陰間，但遭遇的卻是現實的人生，到處充斥著貪婪的官吏、虛偽的官府和各種金錢騙局。

二、諷刺批判人物，勸誡世人。

（1）利用人名與現實的背謬諷刺人物

利用人名與人物才能之間的差距達到諷刺效果。《武技》中李超性情豪爽，從師三個月，武藝精進，李極為得意，認為已盡得師父之技，然而卻敗于師父掌下。后來遨游南北，自詡武藝高強。一日見一少年尼僧賣藝于場，觀者如潮。李超技癢難耐，見少年文弱，思必能將其擊敗，又可博得眾人贊嘆，結果身受重傷，一敗涂地。“李超”目中無人，不懂人外有人，藝無止境的道理，不知高超在何處？《趙城虎》中山中老虎吃人，縣令尋力能捕虎的差役，李能曰：“能之”，然而李日夜伏于山中，一無所獲，因未能捕得虎歸，受杖數百，苦不堪言。名為“能”，卻偏去做自己能力范圍之外的事，可謂自作自受。《魁星》中的主人公頗自負，以為自己將來必中元魁，然而竟落拓無成，家業凋敝，其名為“張濟宇”，雖有雄心壯志，可惜才能不及，自顧尚且不暇，何談“濟宇”之事。

利用人名與人物命運相背離諷刺人物。《霍女》中朱大興，為人吝嗇且好色，家中富有。一日途遇美貌的霍女，淫心頓起，載之歸家，哪知霍女揮霍無度，使朱“大興”之家走向敗落，終因漁色自食惡果。《薛慰娘》中有一人名“殷富”，然而其人好賭成性，家貧無立錐之地，后來還因與賭友起爭執，怒而殺人，繼而四處逃亡。《王成》中“王成”本為故家子，不僅一無所“成”，連生活都難以維持，“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數間，與妻臥牛衣中”，如此貧苦皆因王成“性最懶”。但名倫感嘆曰：“坐食山崩，徒擁牛衣而泣，故家子每每如是”。

利用人名與人物品性相背離諷刺人物。《庚娘》中庚娘嫁于金大用，后遇流寇，舉家難逃，途中與人結伴同行，庚娘言此人無行，金不信且不忍與之絕，當晚金及家人皆遇害。“金大用”不如妻子有識人之明，才招致此禍患，不如改名為“無用”。《聊齋志異》中還有另一個“大用”也是無用之徒。《葛巾》中常大用與花神相戀，并育有一子。生活本來幸福美滿，但常大用卻對妻子的身份產生懷疑，偏偏要追根究底，妻子因被猜疑憤而攜子離去，從此渺然無跡。既然真心相愛，何不珍惜彼此，反而一再生疑，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場。《云翠仙》中云翠仙初見梁有才便覺其輕薄無行，但迫于母親的壓力不得不嫁于梁。婚后，云翠仙使一貧如洗的家逐漸富足，梁“日引里無賴，朋飲競賭，漸盜女郎簪珥佐博”，后來在賭友的慫恿下竟然要賣掉自己的妻子，其名為“有才”，其人實在是無才也無德。本是仙人的云翠仙最終懲罰了他，并帶走了家中財物，梁有才又回到了最初窮敗的家。

《竇氏》中的“南三復”，源于《論語·先進》：“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曰：“《詩》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南容讀詩至此，三反覆之，是其心慎言也。”后人以“三復白圭”謂慎于言行。南三復為世家子弟，一日避雨于農人家，見竇女妙齡貌美，便常借故常來走動，并趁竇父不在時，花言巧語，對天發誓日后定不另娶他人，從而騙得竇女清白之身。后竇女屢次催促婚姻之事，南因嫌其農家鄙陋、身份懸殊，再三推脫，轉而與一貌美財豐的大家之女訂婚，竇女產下一子，攜子至南家呼告，南三復置若罔聞，母子兩人皆被活活凍死。竇女死后為鬼，意欲復仇，但多次被南三復金錢力量所擊敗，后終使南三復家財耗盡，被判為死刑。南三復欺騙害死有情于己的竇女，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毫無憐憫之情，其丑惡冷酷令人發指。作者借“三復”一名，警示世人慎言慎行，切勿成為本文主人公那樣輕諾寡信、寡情薄意之人。

（2）利用名字構成情節嘲諷人物。

《仙人島》中王勉字黽勉，“有才思，屢冠文場，心氣頗高，善誚罵，多所凌折”，素以中原才子自居。后偶至仙人島，受眾人敬重，得意萬分，于是再三吟誦自己所作詩文，然而卻被兩位姑娘嘲笑一番，汗流浹背，顏面盡失。為挽回局面，主人贊王勉曰：“王子身邊，無又一點不似玉”，其中一位姑娘對曰：“黽翁頭上，在著半夕即成龜。”兩人利用王勉的名字做文章，一褒一貶之間，令人忍俊不禁，使狂妄自大的書生羞愧難當，更加無地自容。

《耿娘》中金大用遇流寇之亂，攜家南逃，中途遇一少年，“自言廣陵王十八，愿為前驅”，金之生妻庚娘美麗賢淑，覺王十八居心叵測，勸夫勿與之行，金不聽，最終，金及其父母皆為王所害，并妄想強占庚娘，反被庚娘所殺。后金生大難未死，王十八之妻也甘愿作金生之媵妾。這樣看來，“王十八”成了“是王八”。“王八”號稱“忘八”，所謂忘八，意指忘卻“八德”最后一德——恥，即俗語說的“王八無恥”。蒲松齡在這里借命名痛罵了無恥作惡之人。

《狐諧》的情節幾乎都是用名字作戲謔之語構成。書生萬福與狐女相戀，萬福之三兩相識，知狐女身份，常登門造訪。其中一客名“孫得言”，喜好取笑人，便以言語相挑，卻被狐女稱為“孫子”，惹眾人大笑。訪客中還有陳氏兄弟二人，一名“所見”，一名“所聞”，見孫得言大窘，便出言相助，狐女卻講起了典故，言一使臣騎騾出使紅毛國，國王未見過騾，請使臣細述其狀，使臣曰：“馬生騾，是‘臣所見’；騾生駒駒，乃‘臣所聞’。”舉坐又大笑。孫得言不甘心，又來戲弄萬福，曰：“妓者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狐女笑對曰：“龍王下詔求直諫，憋也‘得言’，龜也‘得言’。”狐女伶牙俐齒，見招拆招，給予挑釁者巧妙的回擊，讓人捧腹之余不得不心生敬佩。一群平時善戲謔、自詡才高八斗的儒生，此時自取其辱，也嘗到了被人取笑失去尊嚴的滋味。

以上可以看到，蒲松齡用大量名不副實的命名盡情批判社會丑惡現象，矛頭直指昏庸的統治者和腐壞的吏治；也利用名字和現實間的背謬，嘲諷了世人的自大、吝嗇、嗜賭、等惡劣品行；甚至直接在情節中拿名字調笑，以達到譏諷人物的目的。可以說，作者游刃有余地運用人物命名，加強了小說的諷刺效果。

參考文獻：

［1］ 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2］ 劉偉：《蒲松齡研究集刊》，齊魯書社1982年版。

［3］ 蒲松齡：《蒲松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4］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5］ 王建華：《文化的鏡象——人名》，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