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進地壇書市,總會看見一箱箱表面裝璜不錯的大部頭被二折、三折地賤價賣,而買者似乎又那麼傍若無書。面對此情此境,突然想起二位享譽世界的名人關於\"大部頭\"的說法。一位是英國哲學家伯特蘭·羅素,羅素在《西方的智慧》(世界知識出版社1992年版)一書的\"前言\"中,引用了古希臘詩人卡里馬瞿斯的一句話:\"一部大書是一大災難\"。另一位是西方學術界公認為20世紀以來最重要哲學家之一的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凱西爾,凱西爾在《人論》(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一書\"作者序\"中,也引用了德國啟蒙運動時期劇作家萊辛的話:\"一本大書,就是一樁大罪\"。卡里馬瞿斯把\"大部頭\"視為\"災難\",萊辛則把\"大部頭\"視為\"大罪\"??磥?,對\"大部頭\"的成見,并頗有微詞者多,而羅素與凱西爾只不過是承襲了前人的觀點而已。
而在抵制\"大部頭\"方面,羅素與凱西爾更是身體力行的。說起羅素(1872--1970年)和凱西爾(1874--1945年),他們都是同時代的人,并且都是非常有名望的哲學著述家。其共同特點是,在撰寫哲學著作的過程中,都經歷了一個由厚到薄的過程,最終著眼於著述要精,著眼于引導讀者思維。羅素說:\"把一本范圍廣泛的書讀得再仔細,也難變成專家。的確,靠閱讀本身是不能提高對任何事物的理解力的。在獲得見聞之外,還要對其中的若干問題作相當深刻的反思。\"他的《西方哲學史》和《西方的智慧》,主題是相同的,較之《西方哲學史》,而《西方的智慧》在篇幅上縮減了一半以上,讀起來讓人感覺\"是一部全新的著作\"。羅素在《西方的智慧》一書中附上數百幅插圖,用他自己的話說,目的是\"盡量設法把通常用文字表達的哲學思想轉化為圖解,用幾何的隱喻來傳達同樣的資訊。\"《西方的智慧》圖文一體,互相印證,給人以直觀的感覺,更能啟發人思考,這在當時的確是一種創新。
凱西爾的《人論》是一部闡述人類哲學體系的書。凱西爾為什麼要寫《人論》,原因是一些外國朋友多次要求出版他的《符號形式的哲學》英譯本。他認為:讓讀者閱讀一本研究一個非常困難而又抽象的課題的三卷本著作,是極為費神的。站在作者的立場上看,重復出版一部遠在25年前構思寫作出版的《符號形式的哲學》也幾乎是不可接受或不可取的。再說自己一直未放棄對這個問題的研究。因此他決定寫一部新書給讀者。凱西爾說,以往寫《符號形式的哲學》時,忘記或忽視了萊辛所講的\"一部大書,就是一樁大罪\"這一文風準則,所以當他寫《人論》時,\"不去詳細地敘述事實,也不羅羅嗦嗦地論證理論,而是全力集中於在我看是具有特別的哲學重要性的少數論點上,并且盡可能地筒明扼要地表達我的思想。他的愿望是不把一種用教條主義的作風來表達的現成理論強加給讀者,并一向渴望讀者能夠自己獨立地作出判斷。可以說《人論》是有別於《符號形式的哲學》的\"全新的書\",\"即使是老問題,也被他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從而呈現出一種新的面貌。\"正因為如此,《人論》是凱西爾著作中被譯成外文文種最多,流傳最廣,影響甚大的一本書。
羅素和凱西爾承襲了前人的見解,把大部頭的書視為災難,視為大罪,而自己身體力行地給讀者以全新的、簡明扼要的、讓讀者有所思索、有所回味的書,的確是一種值得稱道的文風,於我們確有借鑒作用。時下,似乎陷入一種書不厚不足以見水準的怪圈。因而一是大部頭、大題目、遑遑幾大卷的書比比皆是,樣子嚇人,其實不少是書厚價貴內容空。二是花樣翻新,出了單篇出選集,出了選集出全集,炒來炒去,總是那幾篇,人家說回鍋肉好吃,而回了三四次以至五六次之多,弄得滿鍋都是油時,誰見了都起膩。三是所謂追趕國際標準,上十萬字的文章,文不夠,照片湊,用\"國際標準\"一包裝,厚厚一大本,賣到上百元。美其名曰追求\"國際標準\",實際上是威逼讀者掏腰包。
讀書是學習,使用也是學習,并且是最重要的學習。自古以來,學詩之人,從來沒有一個傻到去把厚達九百卷,多達四萬二千八百六十三首的《全唐詩》誦讀一遍,因為經驗告訴他:\"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呤詩也會呤。\"對於治國之事,宋朝的趙普曾經大言不慚地說\"半部論語治天下!\"潛意思是,他讀的是《論語》中有關治國、治事、治人的精華,關鍵在運用智慧,審時度勢而行事。趙普的確讀書不多,但他把書用到了極致,因而三度為相,并為一代名臣。
杜絕\"災難\",防止\"大罪\"。需要著述家們有自知之明,有羅素、凱西爾般胸懷者,就會用選材嚴、開掘深的貨真價實的著述面對讀者。而如果把著述當作一種商業行為,將一點點瑣碎而又沒有意思的故事填成一篇,拼湊成一部,以創作豐富自樂;小則換點煙酒錢,大則湊個車房錢,那是另作別論。不過當國人對\"大部頭\"已經顯示出極大反感時,無論是真著述家,或屬冒牌的喜歡\"注水\"的著述家,讀一讀《西方的智慧》和《人論》這兩本書,倒是大有益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