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張之洞在湖廣舉新政、辦洋務(wù)是“十個壇子九個蓋”,過日子總是唱“缺錢”的調(diào)調(diào)。有人則說:“他有九個蓋就好了呢,他十個壇子只有六個蓋!”
細(xì)想想也是,張“香帥”督鄂期間,練新軍、辦新學(xué)、修鐵路、開礦山、辦工廠、興水電……辦的事情一大把,辦每件事差的錢也是一大把,用六個蓋子蓋十個壇子,居然東扯西拉還能扯團圓,真難為他老人家了。
大清朝過了“康乾盛世”就漸漸窮下來了,只好讓臣公們一個蝦米煮一鍋湯,凡辦事花錢處都“吃淡一點”,這是張之洞缺錢的重要原因。但他自己有時把本來吃緊的財政弄得更吃緊,也是值得研究的。
那座后來令英國人震驚、佩服的漢陽鐵廠,開始時七年徘徊,一個大子兒也不賺,全靠“布紗絲麻”四局那邊賺的錢拿過來維持。本來這是兩個壇子兩個“蓋”,卻只能由一個“蓋”去左右遮掩。那一個“蓋”呢?被張之洞“摔破了”!
在籌辦漢陽鐵廠時,張之洞曾給中國駐英國公使去了一封信,請薛公使幫忙在英國定購煉鋼爐。薛公使回信說,目前煉鋼爐有酸性和堿性兩種,究竟買哪一種,要依鐵礦石的物質(zhì)成分而定。他讓張之洞派員將要用的鐵礦石樣本寄到英國去,等相應(yīng)機構(gòu)化驗后再定奪。
這就說到了具體而微的技術(shù)問題上了,這是張之洞的“短板”。張之洞辦洋務(wù),對每個項目都介入得很深很具體,但又具體不到諸如經(jīng)營管理、成本核算、資源配置利用等關(guān)鍵層面。他和他同時代的臣公大僚一樣,辦事只相信個人魅力和行政權(quán)威。漢陽鐵廠從籌備到上馬,他和他的僚屬幾乎都沒考慮過鐵礦、煤礦的選擇,就不用說更具體、深入的論證了。中國駐英公使來信要求寄礦石樣本時,漢陽鐵廠還沒有確定與之配套的鐵礦和煤礦!
據(jù)說,張之洞看了薛公使的信后,有一句話后來傳得很有名。他說,“中國之大,何處無鐵!”不過他回復(fù)公使時,所表現(xiàn)的思路和這句豪語倒很相似。他透露的意思是,以中國物產(chǎn)之豐富,完全可以按所選的爐型配礦!
接著,開玩笑的事就發(fā)生了。
在張之洞急需鐵礦時,盛宣懷向他提供了大冶鐵礦,總算讓新買回的“洋爐子”有“米”下炊??墒牵@下炊之“米”偏偏就不是應(yīng)下之“米”,礦石與爐子不對號,鋼是煉得出來的,就是做不成鋼軌!
為督修京漢鐵路而調(diào)任湖廣的總督,為了給大清朝“挽回利權(quán)”而給京漢鐵路配置了一座漢陽鐵廠,可是鐵廠出的鋼偏偏不能為做鐵軌而用,這種窩心窩火的味道,不用細(xì)品也能咂摸出來。
然而張之洞畢竟有他過人之處。
他是人,自然難免作為人的局限,但他不是輕易可以被局限的人。他有著那個時代乃至今天都很難得、很值得珍貴的心胸氣度,它能夠為了成就大局而調(diào)整思路,從根上說就是調(diào)整自己。
七年徘徊之后,他把鐵廠安置在了另一種經(jīng)營模式上,那就叫“官督商辦”。他把鐵廠的經(jīng)營交給了盛宣懷,又先后任用鄭觀應(yīng)、李維格為鐵廠總辦,總算把搞經(jīng)營、懂技術(shù)的人放到了應(yīng)該放的位置上。這兩任總辦各有作為。李維格則是在當(dāng)總辦之前就帶著大冶鐵礦和萍鄉(xiāng)焦炭的樣本出洋考察。經(jīng)英國相應(yīng)機構(gòu)檢驗,原來我們大冶的鐵礦石和白石、萍鄉(xiāng)的焦炭都是高品位的上上佳品,以前的問題,全在于爐型不對。
經(jīng)兩任總辦的興利除弊,購新機、改舊爐,新建30噸堿性馬丁爐6座,擴建軋鋼廠和軋軌廠等等,使?jié)h陽鐵廠成為了大型綜合企業(yè),受到國際的矚目,稱它為“中國二十世紀(jì)之雄廠”。
單看這一處,張之洞的“官督商辦”好像是一個偶然,頗有些“拍腦袋決策,拍肩膀做事,拍屁股走人”中的第三招,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如果看看張之洞所辦的各個項目的情形,他的這一招還真不是準(zhǔn)備走人的托辭。它和前些年的“承包”頗有些相似處,但相比之下它的“官督”好像還有些名堂。那我們不妨沿著這條線,再看幾個“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