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頑石劇團從9月到10月,開始臺灣巡演龍瑛宗的由同名短篇小說改編的《燃燒的女人》,并啟動多場讀書會,重新再認識早期客語作家龍瑛宗。
龍瑛宗本名劉榮宗,祖籍廣東饒平,是劉家來臺的第四代子孫。1911出生于新竹北埔小鎮,父親曾經營雜貨店、樟腦生意,也做過占卜先生,并不富裕,終其一生為了生活努力工作。龍瑛宗從小體質虛弱,嚴重的哮喘使他經年累月如野草般在風中喘息;成人之后的龍瑛宗則身材瘦小且略帶口吃,個性內向不善交際。
他的文學啟蒙發生在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那時他的級任老師是成松先生,成松先生以《萬葉集》開啟了龍瑛宗的文學之窗;后來,他的作文經常受到老師的稱贊,文學的閱讀也成為他最大的興趣。
他回憶自己十六歲時曾說道:“那個時候我已經踩著文學領域,耽讀島崎藤村、北原白秋的抒情詩群。嗣后,慢慢地登高了杜甫和德國青年派的海涅,而自認他們的不肖弟子,以迄于今。”
龍瑛宗北上就讀臺灣商工學校,那時正是昭和初年的“圓本時代”,亦即每種全集都一圓一本,是出版大盛的時期。龍瑛宗當時經常在書店立讀,如此閱讀了《世界文學全集》、《世界大思想全集》,還有土井晚翠、石川啄木等日本詩人,以及莫泊桑、佐拉、福樓拜、杜斯妥也夫斯基、屠格涅夫、契柯夫等名家的作品。一直到他在臺灣銀行工作,仍然保持不斷閱讀的習慣;當時他透過任職圖書館的友人幫助,得以借閱大量的世界文學名著。
龍瑛宗的文學養成就在這樣的自修,透過日文直接承襲了日本文學的傳統,間接學習了世界文學的精髓,對于臺灣的漢文以及新文學傳統,他則無從接觸。
日據時期從事寫作的臺籍作家,大都出身較富裕的家庭,擁有較豐富的資源。從賴和一輩的漢文作家到戰爭期的張文環、呂赫若、吳濁流、鐘理和皆然,出身客家小鎮的龍瑛宗卻是例外。這樣的出身使得“他的一輩子,充滿挫折、困境、畏縮和妥協。他的根本思想是反抗、叛逆和前進的,可是在現實生活中,他被逼不得不妥協、退卻和躲避。他的小說中人物的絕望和傷悲,就是他這靈魂的寫照?!蔽覀冊邶堢诘奈膶W活動以及作品當中,都可以看見這樣的痕跡。對于寡言內向的龍瑛宗而言,藉由閱讀與寫作不斷和文學對話、徜徉于文學的世界中,才是他最大的快樂。
事實上,龍瑛宗在登上文壇前,并不了解臺灣文學的狀態與傳統。更不認識其它臺灣文學作家如寫《送報夫》的楊逵、寫《牛車》的呂赫若等人。因不善交際,雖然他知道當時的文學集團與生態,但他不主動去表態或改變。
以龍瑛宗研究著稱的研究者羅成純指出,龍瑛宗戰爭期小說的最大特征就是缺乏歷史因素,事實上不只龍瑛宗,這種游離出時空、抽除歷史因素的文學特征,在中日戰爭之后,“外地文學”派的日本人中之作品是如此,連臺灣人作家方面的張文環、呂赫若等寫實作家之作品中亦可見,這種逃避主義式的文學現象,也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文學之共同現象。
而后龍瑛宗發表了《夕照》、《黑妞》、《白鬼》、《趙夫人的戲書》、《村姑娘逝矣》等作品。他在詮釋作品時曾說:“我以為殖民地生活的苦悶,至少可以從文學領域上自由的作幻想飛翔來撫平?,F實越是慘痛,幻想就越華麗?!北M管龍瑛宗曾言“作品的基底到底是現實,而且必須是正確的現實”,但是在現實受到擠壓而無法被自由面對之際,遁入幻想與純文學領域便成為另一種堅持文學的方式。
在逃避現實之下做文學的幻想飛行、潛入純文學的修行之外,龍瑛宗的小說中透露出他思考的軌跡、以及面對現實之時的立場及關懷。1940年龍瑛宗又發表了黃昏月及黃家兩篇作品,主人翁都是也都是因理想幻滅而自我毀滅的敗北人物。他努力在作品中為自己、或說為臺灣人尋找一種安頓之姿。
后來他陸續發表了兩篇女性小說——《不知道的幸?!?、《一個女人的紀錄》,這兩篇作品都是以舊社會中傳統女性的苦難為主角,女性角色在殘酷的現實與壓迫下,都透露著一種堅毅地活下去的力量。兩篇小說呈現了龍瑛宗另一種“堅持與反抗”,他將硬朗、健康的抗爭精神隱于女性世界,傳達出他于不自由的年代中所堅持的正面生命尊嚴。
鐘肇政于1985年為龍瑛宗著作《午前的懸崖》作了一篇序,標題為“戰鼓聲中的歌者”,后來人們經常以此形容龍瑛宗,當年龍瑛宗去世時,《聯合報》以兩天刊登了龍瑛宗的紀念專輯,也是以“戰鼓聲中的歌者”為題,強調他生命唱的是他自己的歌,他的歌堅毅地指出活下去的方向,溫柔地詠嘆人性之光輝,同時也悠揚優美,撫慰人心。
近九十年的生命中,大約有八年的時間是他文學活動最盛、文學生命最菁華的時期。他在臺灣文學史中之所以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國民黨退守臺灣后,龍瑛宗的文學之筆逐漸停歇。不擅長漢文的他,忙于生計,又回到老本行的銀行界,此后龍瑛宗蟄伏三十年,他之所以不寫,是因為存在太多現實的阻力,如政治的禁忌、語言的轉換等,使得他無法輕易再提筆。
70年代末期,由于整個臺灣社會的狀況改變,加上他從銀行退休、賦閑在家,終于再度提筆寫作。他先用日文寫了中篇小說《媽祖宮的姑娘們》、《夜流》,長篇《紅塵》等,并嘗試以中文寫作,80年代密集創作的一系列小說,結集成中文小說集《杜甫在長安》。80年到90年初,他更有大量的隨筆雜文發表。
90年代中期,他的兒子劉知甫,將父親作品手稿全捐給臺灣文學館典藏。而我也有幸在1997年,拍到他晚年最后的身影。他當時已坐在輪椅,沉默地望著窗外,而我像是仰望巨人般遠遠地拍下他的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