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艾偉《風和日麗》的敘事格局和寫作方式帶來的潛在危險

摘要：艾偉《風和日麗》的出現，給新世紀長篇小說帶來了新的風氣，宏大敘事格局的繼承，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的開創，是新生代作家進入中年寫作的前兆。然而，艾偉對這兩個方面的把握存在不足，進而影響到這兩個方面帶給小說的力度。本文主要對這種不足進行分析。

關鍵詞：艾偉、《風和日麗》、宏大敘事、寫作方式、潛在危險

作者簡介：高洋（1988-），女，安徽安慶人，寧波大學2010級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生。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9-0011-02

艾偉的《風和日麗》出爐后，引起了中國當代文壇的注意，多數評論家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作家將焦點轉移到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復雜人性的深度挖掘，楊小翼身上所具有的現實氣息和可信度遠遠超過了張小影和小荷花，成為艾偉長篇小說中迄今為止最為成功的人物形象。” “《風和日麗》可以看作艾偉創作成熟的標志，也許還是新生代作家進入中年寫作的一個前兆。拋棄強烈的斷裂欲望后，他們正在變得沉潛和厚重。沿著這個方向，新生代作家們還大有可為，也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這正是艾偉《風和日麗》的啟示意義之所在。”【1】可以說，楊小翼不僅僅是“艾偉長篇小說中迄今為止最為成功的人物形象”，更是中國當代文壇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形象，既是歷史的一部分，也是歷史的代言人。楊小翼雖然是被歷史拋棄的人物，然而她并不怨恨歷史，最終慢慢的理解歷史。也就是說，作者能以平和和寬容的心態去面對歷史，不再一味的怨恨，以一種理解者的心態去看待歷史的一切。這是艾偉的難得之處，也是《風和日麗》成功之處。不可否認，艾偉的這部小說成功的響應了60年代出生的一批作家共同的追求——對宏大敘事的追求與解構，更是這一批作家成功轉型的標志——走出先鋒，重新回到中國本土，關注中國那個特殊的時期，不再像“十七年文學”那樣，籠統的宣揚那個時代，而是“在重祭歷史大旗的時候，他們查看的不是這面大旗本身的鮮艷與亮麗，而是要翻出被這迎風飄展的大旗的陰影所遮蔽的事物。”【2】可以說，這兩個方面的特色給這部小說帶來了巨大的成功，它的成就離不開這兩個方面。然而也正是這兩個方面，讓這部小說帶些缺憾，帶些不足。

作為60年代出生的作家，艾偉有著這一代作家共同的追求，欲以一種宏大的敘事格局來敘述那個復雜的時代。這一追求給小說帶來了很多閃光點，如使得小說更加真實、具體，具有歷史感。然而，這種敘事格局存在著潛在的危險，即安插在小說中的歷史事件是否和故事情節相融合，也就是說作者在運用這種敘事格局的時候，存在著如何將歷史事件和故事情節縫合的潛在危險，怎樣縫合好是關鍵點。《風和日麗》作為這一方面的先驅性，在大部分情況下能夠很好地將兩者縫合，只是在少許方面仍有些瑕疵。

小說將楊小翼的一生放入那個復雜的年代，以楊小翼的一生來記錄、反映那個時代，強烈的歷史感、真實感充斥在小說中。然而，在這部小說中，宏大的敘事格局需要作者加強小說的歷史感和真實感，從而帶來了潛在的危險，即過于追求對歷史感、真實感的營造。換句話說，欲加強小說中濃厚的歷史感、真實感而刻意加入一些歷史事件，而這些歷史事件與主人公的人生經歷并沒有多大關系，最為典型的是舒暢事件和博物館開槍事件。舒暢、盧秀真的結局很容易讓讀者聯想到顧城的悲慘結局，夏津博在中國美術館名為《新神》的畫展中的驚人之舉——槍擊事件暗指1989 年2 月5 日發生在中國美術館“中國現代藝術大展”中圍繞裝置藝術《對話》而震驚中外的槍擊事件。諸于這類的暗示性情節，使得小說本身呈現出一種歷史的真實，增加了讀者去考證的愿望。然而，這類歷史事件的加入，在增加了小說的歷史感、真實感的同時，也帶來了潛在的危險，即由于要表現這種歷史感、真實感，進而忽略了這類事件與小說的契合度，更進一步說是忽略了與主人公楊小翼一生的契合度。

小說中盧秀真、舒暢的出現，是用來增加小說的歷史感、真實感，除了這一明顯的用處外，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作用。這里所說的實質性的作用是指對楊小翼的影響，并沒有使得楊小翼的人生發生什么變化或轉折。實在要說變化的話，就是楊小翼通過盧秀真他們和失去消息的夏津博聯系上，進而和尹南方聯系上了。但若說這是個作用的話，未免牽強，作為一個具有實力的長篇小說作家，作者可以隨便敘述一個事件就可以讓楊小翼和夏津博聯系上，大可不必費這般功夫。此外，盧秀真、舒暢的事件在作者的操控下，成為作者筆下的一枚棋子，一枚達到歷史感與真實感的棋子。作者想起來時就用，用完就丟，毫無章法可言。如當盧秀真將楊小翼與夏津博聯系上后，盧秀真就“失蹤”了；當楊小翼思念、擔心劉世軍需要找人傾訴時，盧秀真又神奇般地出現了，傾訴完后又“失蹤”了；當作者覺得還需加一個歷史事件來增加作品的歷史感時，盧秀真他們又出現了，并連同著1989年有名的美術館槍擊事件；當作者覺得作品的歷史感、真實感已經得到滿足時，就再一次安排他們出現，安排他們退場，并不是悄無聲息的退場，而是以一種歷史的身份退場，以顧城的結局來結束他們的結局，等等。由此可以看出，這類僅是為了加強小說歷史感、真實感的事件，與主人公的人生并沒有什么相關，與小說的主題并不相關，與小說本身沒有多大的聯系。

潛在危險的另一個表現即是楊小翼的法國游。“在某種意義上說， 艾偉的這一部長篇小說可以被看做是一部‘成長’小說， 因為作家基本上是以女主人公楊小翼的人生成長歷程為主要線索來結構這一部長篇小說的。”【3】也就是說，楊小翼的一生可以分成四個階段，“思父”“尋父”“仇父”“識父”。可以說，楊小翼的法國游是她“識父”的開始。作者安排楊小翼去法國，一方面得知她兒子死亡的消息，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即是了解她父親——尹澤桂。

天安的“失蹤”使楊小翼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那時她對那個世界充滿了怨恨，“她還無端地認定，天安的失蹤將軍要負責任，他必須為他所代表的那一方負責，至少他在精神上同這一切息息有關。”【4】她更加的仇視將軍，她開始寫有關將軍歷史的研究文章，“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革命者從神壇上拉下來，讓他們回歸到日常生活中，讓他們在吃喝拉撒中展現人的本來面目。”【5】然而，將軍要見她，在那時，她對將軍的召見非常抵觸，一種類似于受辱的憤怒，“我這輩子不會去見他。”可以說，小說發展到這里正是楊小翼“仇父”階段的最高峰，也是小說中的矛盾沖突最厲害的時刻，也就是在這時，小說展開了楊小翼“識父”的進程。

然而，作者明白，在當時的中國國土內，這一目的顯然行不通。如果想讓楊小翼了解父親，只能在國外，在將軍年輕時待過的法國里昂。因此，盡管作者對法國里昂并不熟悉，但也只能如此安排。所以，當我們在閱讀這一段文字即第二十九章時，明顯地感覺到作者的力不從心，對陌生環境的無法駕馭。可以說，這段文字中，沒有對里昂的街道、建筑的細致描繪，有的只是籠統的、抽象的概括，如“滿眼都是古色蒼茫的舊宅居，建筑的色調以橙紅色為主體，相當醒目。沿街許多哥特式、文藝復興式及古典式的房屋彼此相連，有一種濃重的古老氛圍，仿佛置身于中世紀的歐洲。”“街上行人稀少，非常安靜。安靜是她這幾天來至深的感受。歐洲真的像一個巨大的鄉村，靜到令人心慌，同北京街頭的人流熙壤相比，這里空曠如寂。”【6】這樣的描寫并不能給人帶來里昂的具體印象，只是一個抽象的、空洞的城市。這與作者對四川的描述完全不同，由于作者曾在四川待過，對那里的環境熟悉，所以在描寫的過程中得心應手，描寫得細致、傳神，將四川廣安的風貌很好的展現出來。然而，在描述里昂時，由于對里昂的不熟悉，作者在描述的過程中顯得迫切、急躁，帶著讀者走馬觀花似的瀏覽了那個城市，像是一個怕上學遲到的孩子，囫圇吞棗似得邊跑邊將早點塞到嘴里。因此，當我們在閱讀這段文字的時候，常感覺到空洞、抽象。

60年代出生的作家到新世紀以后業已步入中年，他們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伴隨著他們的年齡也漸漸的步入中年，即劉永春在論文中提到的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小說在人物塑造、敘事策略和美學意識等方面的創新結合起來形成了《風和日麗》更接近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比起《越野賽跑》和《愛人同志》的意識形態解構和強烈的歷史主義，《風和日麗》更溫和，不疾不徐、不偏不倚的敘事姿態形成了介乎于宏大敘事與個人敘事之間的中間性道路。中年式的穩重姿態與敘事手法使得小說擺脫了解構焦慮，對歷史的反思更加深入，對人性的展示更為全面。”【7】正如劉永春說的那樣，艾偉的《風和日麗》至少標志著艾偉的寫作進入到了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使得《風和日麗》表現出一種冷靜、一種平穩和一種大度，不再對歷史抱有怨恨的態度，不再有艾偉激憤的情緒和沖動的吶喊，而是以一種平和和寬容的心態去面對歷史和過去。“簡言之，《風和日麗》使艾偉擺脫了意識形態焦慮，回歸到長篇小說的敘事本質，開始在小說中平心靜氣地鋪陳一段歷史、塑造一些人物、表達一些思考。”【8】只是，這種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也存在著潛在的危險，使作者在運用這種寫作方式的時候，容易犯過于想表達這種平和和寬容、過于想加強作品的歷史感的錯誤，從而使得小說在表達上存在缺陷。

可以說，《風和日麗》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最明顯的表現是小說中出現的“多年后”。小說在敘述完一件事情后，為了加強小說的歷史感，為了表現出作者立場的撤退，為了表現出一種平心靜氣，總是會加上類似于“多年后，楊小翼回憶起這件事……”這樣的話語。這樣的寫法的確給小說添加了質感，帶來歷史的氣息。然而，事情應該掌握一個度。適度的文字會給小說增添色彩，然而，過度的使用則會降低小說的厚度，給人一種故意為之的感覺，難免重復、啰嗦。如小說的前六章中，這樣的話語出現過五次，也就是幾乎每一章節出現一次，“多年以后，楊小翼回憶這段時光，有一種太陽重升的明亮的感覺。”“多年以后，楊小翼才知道外公自殺的原因。”“多年后，楊小翼回憶這段時光時意識到，她其實是成人世界的局外人，她只活在自己狹小的天地里。”“后來，楊小翼回憶她的童年和少年時光，覺得自己的生活基本上是快樂而無憂的。”“很多年以后，楊小翼依然記得他們一家離開永城的情形。”【9】如此頻繁出現的回憶性質的“多年后”在帶給人歷史感、平心靜氣的感覺外，還帶來了重復、啰嗦，這大大削減了這種寫作方式所帶來的力度。

如本文所論述的那樣，艾偉《風和日麗》的宏大敘事格局和中年性的寫作方式所帶來的潛在危險，削減了小說的厚度，給小說帶來了缺陷和不足。然而需要肯定的是，正是因為這部小說存在問題，更能說明《風和日麗》的開創性和先驅性。如果《風和日麗》對宏大敘事格局、對中年性的寫作方式和敘事技法的把握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說明它并不是開創性的第一人，只是對這兩種手法的繼承，這樣一來，《風和日麗》也就無法達到如今它在文壇的地位。劉永春的話語恰好可以用來概括有著這樣缺陷的《風和日麗》的成就，“《風和日麗》可以看作艾偉創作成熟的標志，也許還是新生代作家進入中年寫作的一個前兆。拋棄強烈的斷裂欲望后，他們正在變得沉潛和厚重。沿著這個方向，新生代作家們還大有可為，也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這正是艾偉《風和日麗》的啟示意義之所在。”因此，在批判它不足的同時也應看到它的優點，可以說，《風和日麗》是新世紀長篇小說中一部不可多得的優秀之作，值得我們認真閱讀、咀嚼、回味。

注釋：

【1】【7】【8】劉永春，《“人性內在的深廣性和廣泛的隱喻性相結合”——艾偉<風和日麗>的敘事美學》，《揚子江評論》，2010年第1期

【2】周景雷，《從人的歷史的維度出發——新世紀長篇小說創作考察》，《當代作家評論》，2008年第4期

【3】王春林，《在波詭云譎的歷史中叩問人性——評艾偉長篇小說 <風和日麗>》 ，《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

【4】【5】【6】【9】艾偉，《風和日麗》，《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