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戰爭爆發的時候,羅奇忠報名參軍,因為年齡太大,沒有被批準。于是,他天天跑到征兵部門軟磨硬泡,負責征兵的首長沒有辦法,最后答應讓他當民兵。
兩個月后,他被派去為前線官兵偵察帶路。
前線形勢越來越緊張,每天往返于陣地,運送彈藥上去,搶救傷員下來。這一次,當他氣喘吁吁背著彈藥爬上主峰,按以往的流程開始抬傷員的時候,他發現,沒有傷員——敵軍的高炮,把整個山頭削低了幾米,到處是戰友的尸體。看到那一地的鮮血,他心疼得愣在陣地上,敵軍的子彈掃過來,營長朱欽文一把拉下了他。
營長罵他,他沒有反應;一巴掌抽在臉上,他放聲大哭,歇斯底里。營長還在罵:“老子還沒死,你哭個屁?全營聽好了,人在陣地在,哪怕只剩一個人了,也給老子守住。”
沒有人回答。犧牲的人不會說話,活著的人全神貫注盯著敵方。槍炮聲,便是最好的諾言。
營長看了看陣地,猩紅的眼睛盯著他:“要是老子死了,你把我埋在這陣地上。”一把抹去了淚水,他脫口而出:“我給你守一輩子陵!”
營長大笑,話音未落,一顆炮彈飛嘯而至,濺起的泥土使他的世界剎那黑寂。等醒過來,已是3天后,在后方的醫院里,103高地的此次戰役,只留下他一個傷員。
戰爭結束后,他先后兩次獲得三等戰功獎章,領導安排他進政府工作,一向服從命令的他卻拒絕了。
他深邃的目光望著面前的領導,一字一頓堅毅地說:“我要兌現一個男人的承諾,守護戰友最后為之奮斗的那一片土地。”窗外,是如血的夕陽,光芒,映在他的身上。
從尋找遺體開始,他的人生,走向了另一條道路。
拿著一份花名冊,爬上一個又一個陣地,尋覓犧牲的戰友。戰斗激烈,一些戰士的遺體找不到了。他倔強地刨去松軟的泥土,用繩索下到陡峭的懸崖,人不找齊,他不離開。
尋找、核對、入陵……枯燥、繁瑣的工作,持續了3年。當名冊上的戰士全部入土,他在陵園安置了一個棚,就搬了進去,當成了自己家。
358座烈士墓,整潔、大方、肅穆,白的是石灰,紅的是爛漫山花,灰色的是方塊石頭。根據家鄉的風俗,死亡的未婚男子的墓前都要栽一簇紅花,于是在358座烈士的墳頭上,他都栽了一簇紅色的花。每年清明,他都要將烈士墓上的土翻新一遍,將墓碑上的字,用紅漆重描一次。
他說:“都是生龍活虎的年輕戰士,都喜歡漂亮,我不能讓他們太寂寞。”
于是,他自費購買了電視機、影碟機和擴音器,在烈士紀念碑的小廣場前不定時播放一些諸如《十五的月亮》、《再見吧,媽媽》等軍旅歌曲;每逢周末,陵園還會放映《高山下的花環》等描述那場戰爭的電影。
老羅還會土法釀酒,用的全是包谷雜糧,酒名“老山魂”,很烈、很嗆,一口下去,骨頭都在燃燒。他把酒拉到市場上賣,3塊錢1斤,賣了的錢,拿來維護陵園,沒人買的,就拿來陪著烈士喝。老羅酒量大,但每次醉的都是他,醉了,就躺在陵園跟兄弟唱歌——“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
老羅的陣地在這里,家也在這里。
香港鳳凰衛視的著名記者楊錦麟采訪老羅:“住在陵園中,你怕不怕?”
他說:“埋的是我兄弟。”
“30多年了,你守在這里,孤獨嗎?”
“有300多個戰友陪我,還有我的妻子。”說到這里,他木訥的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一起參戰的同志,都退休安享晚年,你卻守在這里60多歲還要工作,值得嗎?”
他回答:“人在,陣地在。”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人得守信呢。”
(摘自《特別文摘》 圖/戰略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