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軟肋”說給學生聽

這樣的事兒發生在黃玉露身上，是遲早的事兒。所以，那天下午，當我接到監考教師打來的電話時，并沒有太多的驚訝，有的只是打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絲憤怒和不安。

放下手中的工作，我匆忙趕往他所在的考室。剛走到三樓走廊的拐彎處，只見一只文具盒靜靜地躺在樓梯上，中性筆、透明膠、橡皮等文具用品零亂地散了一地。我輕輕走過去，撿了起來。那只文具盒的內側，貼有一張三寸見方、寫著黃玉露名字的紙條。拿著文具盒，我走到了考室門口。

這時，那位監考教師看到了我，便起身悄悄向我走來。事情，與我想象的基本沒有差別。只因為黃玉露進考場時動作慢慢騰騰，監考教師說了他一句，他的倔脾氣便上來了，一腳踢倒了凳子。監考教師讓他扶起凳子，自尊心極強的他硬死不扶。于是，矛盾就此激化。一怒之下的黃玉露便拂袖而去，不知去向。

寢室，操場，游樂園，找了一大圈兒，始終沒看見他的人影。我心里剛才還有的憤怒此刻則全都變成了不安和擔心。學生縱然有千般錯，可現在人不見了，如果因此而出了安全事故，身為他的班主任教師，于情于理終歸我都是說不過去的。

于是，我又趕緊去了門衛值班室詢問，找他平時要好的同學“打探”情況。然而，一切的努力最終都是徒勞：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情急之中，無奈的我只好撥通了他父親的電話。黃玉露的父親還算知曉事理，對我也還算禮貌，一番溝通過后，我們約定：誰先找到黃玉露，誰就給對方打電話。

就這樣，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不安和焦慮中煎熬著。呆呆地坐在辦公桌前，我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開學初發生的那一幕開始在我的腦海里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開學第二個禮拜的一節班會課，為了激勵同學們“比學爭先”，營造良好的學風和班風，根據工作計劃，學生們將在這一節課上自由組合小組并推選出組長。當我宣布自由組合小組開始后，班里所有的學生都活躍起來。只有黃玉露一人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這件事與他全然無關一樣。

半個小時后，同學們自由組合完畢。我坐在講臺上一邊低頭整理著學生們交上來的小組成員名單，一邊低聲問他們：“都組合了嗎？”這時，黃玉露拿著一張紙條上來了。我瞥了一眼他的那張紙條，一行清晰的字映入了我的眼簾：吳老師，我想一個人一組！我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故意又問了一遍：“大家都組合完了嗎？”話剛落音，黃玉露又上來了，還是同樣的紙條兒，同樣的幾個字！我頓時不由火冒三丈：班里五十一位學生，組合成八個小組，每組六七位學生，各組的學生成長記錄袋剛好把教室兩邊各四塊空著的墻壁布置完，你倒好，一人組成一個小組，成長記錄袋掛哪兒呢？

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原來的計劃被黃玉露交上來的這兩張紙條兒一下子全打亂了。想到這些，我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黃玉露?？勺屛蚁氩坏降氖牵S玉露這時竟然先“威脅”我了。就在我剛準備開口時，他拿著第三張紙條兒又上來了，“啪”地往講臺上一放后，轉身就走向自己的位置收拾東西。

看完這張紙條兒，我一下子懵了：吳老師，由于我個人的原因，如果你不讓我一個人一組，我就退學。請批準！看著黃玉露認真收拾東西的樣子，我知道，對于這些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如果批評教育方式不當的話，肯定會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傷害。而這種傷害，有時可能連彌補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于是，被他“恐嚇”住的我只好給自己找“臺階”下了。我悄悄地把那三張紙條兒放在了名單的最下面后，故作鎮靜地說：“嗯！黃玉露同學真是好樣兒的！為了不拖別人的‘后腿’，決定自己單獨成為一個小組！讓我們為他的這種勇氣鼓掌！”不明就里的其他學生聽我這么一說，教室里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這件事，就這樣平息了下來。后來，對此事一直耿耿于懷的我也很想找他談談，可始終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今天正好，兩件事放在一起，看來這次我是真得好好和他“溝通溝通”了。

將近傍晚的時候，我終于等來了黃玉露父親打來的電話。一切都遠比我想像的要好，黃玉露只是一時想不通，悄悄溜回了家。電話中，我好生安慰一通后，問了他一句：“黃玉露，明天上課時，能讓老師看到你的身影嗎？”而那個倔強的小男生呢，此時氣顯然也已經全消了，知趣地回了我一句：“能，一定能！老師！”

第二天，黃玉露來了。一整天，我都沒提及此事。等到晚自習的時候，我把黃玉露叫到了辦公室。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我說話了：“昨天下午過得如何？”他笑了笑說：“還好！”我喝了一口水：“可是老師過得并不好，你父親過得也不好，這——你知道嗎？”他拘謹地揉捏著自己的衣角，搖了搖頭。“你知道老師和你父親為什么昨天過得不好嗎？”他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既然知道老師和父親過得不好全是因為你的出走，那為什么還要這么做呢？”我繼續問。他不再說話。我又問：“以后還會這么做嗎？”他依然只是搖頭。就這樣，我問，他點頭；我再問，他再搖頭。搖頭點頭了近一節課后，我終于了解了他復雜的家庭背景，而正是這種家庭環境養成了他倔強偏執，甚至近乎有一點兒古怪的性格脾氣。

于是，我決定換個方式和他談——把自己的“軟肋”告訴他，讓他感受到老師的良苦用心，進而懂得寬容體諒別人，去嘗試著改變自己。主意已定，我便問：“黃玉露，知道老師的‘軟肋’是什么嗎？”

“不知道！”他說。

“老師的‘軟肋’就是最怕你們退學！”我也直言不諱地告訴了他。

“您有什么好怕的呢？誰退學是誰個人的事兒！包括我！”他面帶不解地反問我。

我笑了：“呵呵，這真的只是你們個人的事嗎？還記得開學初你給我寫的三張小紙條兒嗎？如果不是你在第三張紙條里威脅我說要退學，你認為我會同意你一個人一組嗎？”

他思考了一會兒后說：“可能會吧！”

“那我現在明確地告訴你，絕對不會。因為我怕你退學，怕你長大懂事后會因此而記恨我，怕你父母因此而記恨我，所以我妥協了。但是黃玉露，假如現在你是老師，我是學生，你會像我這樣去思考這個問題嗎？如果因為你工作的疏忽造成了我的退學，你敢說，我長大后不會記恨你嗎？你又敢說，我父母不會因此而記恨你嗎？”我步步緊逼地問。

他也笑了：“這個，還真不好說！”

“不是不好說，是一定會！所以，老師今天把自己的‘軟肋’告訴你，就是希望你能放老師一馬，在今后的學習生活中，千萬不要抓住老師的致命弱點不放，你看行嗎？”見時機已成熟，我便主動向他“示弱”了。

沒想到這幾句話剛出口，我期待已久的那一幕終于出現了。只見臉紅得像熟透了的蕃茄一樣的黃玉露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深深地沖我鞠了一躬說：“您不要說了，好嗎？吳老師，我知道自己錯了，以后不會了，我向您保證，今后再也不會了！”

而我呢，看著黃玉露那可愛的樣子，心里也早已樂開了花！

（吳強，湖北省棗陽市姚崗鎮中學，44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