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先是碎片化了我們的時間;接著,它正撕碎著我們的情感。
任人唯“親”
年后,與一位許久不見面的長者互發短信問候,看到他回復里一個“親”字,心頭一震,瞬間被雷到了。
這種感覺并非因為他這個“60后”用了當下最為時髦的一個稱呼,而是源于從這個看似親切的字中緩緩流出的一種疏離感。
作為媒體工作者,經常與各種各樣的采訪對象打交道,時間長了,大多會對這個字產生一種特殊的感覺。
剛開始,為了表示親近,與很多還從未見過面但是有郵件、電話聯系的采訪對象交流時,用的最多的稱呼,就是“親愛的”。時間長了,后面兩個字也省略了,直接以“親”相稱。不知道內情的人聽來,還以為是兩個閨蜜在閑聊閨中趣事,聽不出其中暗藏的種種生疏與客氣。可我,卻直接把它當作一種為了工作而與別人套近乎且避免尷尬的好辦法。
時間長了,便覺得這個“親”字其實并沒那么親了。
不過,這一媒體圈內的“舊戲碼”卻不知為何被神通廣大的電商客服們偷了過去,從淘寶網到凡客,從天貓到京東,各種“小花”、“小朵”等泛著小清新名字的客服們,熱情機敏地招呼著賣家,用一個“親”字迅速拉近了與陌生客戶之間的距離,壓制了買家們的急躁或者滿腔怒氣。
緊接著,一股“親”的浪潮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從陌生交友到熟人聊天,從政府官方微博到警方通緝令,這一個字帶來的傳播效應迅速擴展到網絡世界的每個角落,也滲透到現實社會中每個人的骨髓里。一時間,網絡世界皆“親戚”,認識的不認識的,見過的沒見過的,了解的不了解的,只要是網友,就能用這個“親”字聯系起來,熟絡起來。
一派“親親向榮”的局面就在網絡社會形成了。
陌生的“親”
雖然所有人潛意識里都意識到,此“親”非彼“親”,但“親”們之間的關系,卻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隨著這些變化的,還有這些字背后隱藏的各種社會關系。
在那個尚不知上網為何滋味的年代,一個整天關在屋子里,對外事不聞不問的人,會被人們看成一個“絕緣體”,一個“精神孤僻”的人;在這個人們整天需要泡在網上尋找精神寄托的時代,一個個“宅男宅女”,反而成了時尚、潮流的代名詞。
網絡,改變著中國漢字千百年來孕育的精神內涵,也顛覆著五千年文明古國凝聚的傳統理念。
每天下班回家,朝著正在廚房忙活的老媽,你很難喊出一聲“親”,更難想像她聽到這個稱呼時會是什么表情;面對久未聯系的好友,你也許更喜歡關注他經常變化的QQ簽名,或者進入空間看看他的近況,卻不愿意撥打觸手可及的電話;但你同時卻可以毫不避諱地對著電腦那邊陌生的“親”發去一個“飛吻”或者“擁抱”的表情,抑或與一個剛剛結識的網友聊著自己最糗的往事。而屏幕那頭的人,也許對你的“擁抱”不以為意,也許正對你的“糗事”嗤之以鼻。
這個“親”,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年齡、長相、職業甚至姓名,也不知道他的為人、性格以及喜好。他讓你因為網絡覺得熟悉,又因為現實而覺得陌生。
“親”已不親
知名音樂制作人黃舒駿發現這樣一個現象:他參加一些公司的新人選秀活動,覺得所有的年輕人都很自信,堅信自己有自己的風格。但要問他們自信、個性是什么,他們又說不出來。也就是說,個人、個性、自信在這個社會已經變成一個朗朗上口的詞,但這個詞卻早已經沒了該有的內涵。
由此及彼,“親”這個詞在網絡時代也少了原本內涵,抑或說,在這個快餐年代,它又被賦予了新的內涵。以往的親,說的是身邊的親朋好友;現在的“親”,說的是那些在屏幕后面的陌生人。
“親”已不親!
網絡,已經將我們完整的時間變得碎片化,如今,它又在撕碎我們的情感。
通過這個“親”,我們的情感被一層層剝離,讓我們原本豐滿的感情變得越來越細碎,越來越輕薄,甚至與現實越來越脫節。
當然,我們不能將十幾個看著車輪下的小悅悅而不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全部歸罪于網絡,也不能將現實中親情越來越淡漠全部歸結于別人。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任何理由,都只是借口而已。
兩年前,我曾跟隨朋友驅車深入澳大利亞西部,住在當地土著人的農場里,看牧羊犬驅趕上千只綿羊入圈,看農場主手拿剪刀剪羊毛。傍晚,農場主會約上幾家同樣住在他們農場里的游客聚在院子里,喝上幾口香檳,聊著天南地北的故事。陌生的人,以這種方式相見,相處,卻感到一份久違的熟稔與溫情。
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似乎又讓我找到了小時候,沒有網絡,沒有網友,只有親朋在身邊的美好回憶!
要知道,最熟悉你的,不是那些虛擬的“親”,而是整天在你面前,從心底真正關心你,卻已經被你“陌生化”的家人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