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施密特對馬克思自然概念的理解

【摘要】施密特試圖通過批判直觀唯物主義的自然觀而建立起與社會相聯系的自然概念。然而，由于其在理論基礎上無法真正理解馬克思的實踐概念，因此，他的自然概念在本質上最終重新落入了形而上學的范圍之內，無法獲得真正的突破。

【關鍵詞】施密特；自然；中介

《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是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施密特的代表性論著，在該書的序言中，施密特闡發了馬克思的自然概念的規定性，他說，馬克思不提自然“自體”是他的獨到之處[1]P2。馬克思講自然，但這種自然有其特設性。施密特認為，馬克思自然概念區別于其他種種自然觀的地方是其“社會—歷史性質”[1]P2。施密特的理論邏輯尺度，既不是舊唯物主義的直觀自然物體，也不是盧卡奇式的社會本體化了自然規定，他要突出自然與社會的相互滲透。

1.自然：黑格爾、費爾巴哈與馬克思

施密特認為，黑格爾哲學明確拒絕接受直接性存在意義的自然實在，因為在黑格爾看來，自然對理念來說是一個派生的東西，“自然在時間上是最先有的東西，但絕對先在的東西卻是理念；這種絕對先在的東西是終極的東西；是真正的開端；起點就是終點”。[1]P10在黑格爾這種畸形的頭足倒置的歷史發展中，自然存在不過是絕對觀念自我實現必經的沉淪與物的異己化的客觀環節。在自然中，理念以尚未純化為概念的直接形式呈現在我們的面前，它是處于無概念性中所設置的概念。在黑格爾看來，“自然不是在其自身中自我規定的存在，而是呈抽象的一般形式的理念為復歸其作為純粹精神的自我，所必須經過的外化階段。”[1]P10黑格爾還認為， 在自然逐漸擺脫其外在性而產生心靈的時候，能從自然推衍出一般自然的非物質性，一切物質的東西都被在自然中起作用的自在的精神所揚棄，由于這種揚棄是在心靈中完成的，因此，心靈就體現為一切物質的東西的觀念性、一切非物質性。

施密特指出，由于對黑格爾的思辨做了唯物主義的顛倒，費爾巴哈得以跳出青年黑格爾那種“在唯心主義內部批判唯心主義的框框”。但是，費爾巴哈的自然觀也有其內在的缺陷。它們的最大問題在于將人與自然絕對地割裂開來將自然當作與人無關的絕對的客觀性。“在費爾巴哈那里，具有純粹自然形式的類本質的人，它作為空洞的原始主觀性，不是能動地、實踐地而是被動地、直觀地同自然的死一般的客觀性相對立。”[1]P14-15在這里，施密特看到了費爾巴哈所代表的舊唯物主義的根本問題在于他們還停留在傳統存在論的基礎上，還是將人與自然保持在彼此外在的關系上，他們最多只能達到在直觀的意義上來理解人，費爾巴哈的主體的確是空洞的。施密特的這個判斷基本是正確的。事實確實如此，因為在舊唯物主義中，人與作為對象的自然不可能建立起內在的本質關聯；即便是費爾巴哈所達到的“對象性的直觀”，他在自然對象中所直觀到的仍然不過是“內在的、無聲的卻為人所固有的”類本質，他沒有也不可能看到人的直觀能力同樣也是由歷史形成的，是實踐的產物。這是其一；其二，施密特界定道，費爾巴哈的直接性的感性自然實際上只是一種假象中的人類以前的自然性存在，而“自然作為整體，是非歷史的勻質的基質。”[1] P15這實際上是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所以費爾巴哈的這種自然只能是一種“無反思的”樸素實在論神話。這個分析是對的；其三，固然費爾巴哈也講人與自然的統一，但至多是“人和自然所孕育的”，人的直觀與自然的統一還是抽象的、形式化的。因此，費爾巴哈無法在對象中看到真正的、通過自身的活動改變自然、從而也改變了自身的人，從而也無法真正理解自然概念。施密特針對舊唯物主義的存在論基礎所做的批評，是切中要害的。

與費爾巴哈相比，馬克思則前進了一大步，他不僅把感性直觀，而且還把整個人類實踐導入作為認識過程的一個構成環節；在施密特看來，馬克思當然承認外部自然界的優先地位，但與費爾巴哈和一切哲學唯物主義不同的是，這里的優先性不是現成的直接性意義上的感性直觀自然，而是在一個批判性的保留中呈現出來的“中介”了優先地位。[1]P14這一點，形同黑格爾的中介自然觀。可是，馬克思的自然概念不是經過觀念的反思中介，而是客觀實踐的歷史性中介。面對費爾巴哈抽象的非歷史的自然和人，馬克思總是將其“消溶在主體和客體的辯證法之中”。這就是人與自然新的統一。施密特指出，馬克思主張一種“在工業中已社會、歷史為中介的人與自然的統一”，這種統一絕不可能是在所有階段同一的，而只能是不同歷史條件下“差異的統一、被他物占有的統一、分離的統一。”[1]P15說馬克思所主張的人與自己人的統一是一種歷史的具體的統一，并且直接指出了以工業為基礎的社會歷史統一，這是施密特在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邏輯中的重要理論貢獻。

施密特指出，馬克思一開始就承認自然被社會所中介，馬克思把從本體論角度所提出的關于最初的人和自然的創造者問題，作為一種“抽象的產物”而加以拒絕。馬克思關心先于人類和社會的自然存在問題，這些問題不是抽象地提出的，它們是以對自然作理論和實踐的把握的一定階段作為前提的。在馬克思那里，關于人和自然的生成問題，與其說是形而上學問題， 還不如說是歷史的社會問題。因此，他認為，“不是所謂的物質這抽象體，而是社會實踐的具體性，才是唯物主義理論的真正對象和出發點。”[1] P31

2.自然與社會的雙向中介

在文本的第二章《自然的社會中介和社會的自然中介》中，施密特開始用馬克思的經濟學理論來打制自己的理論之梯，從表面上看，他是在堅持一種雙向建構的邏輯，但實質上卻發生這一場非常重要的爭論：施密特在反對青年盧卡奇式的社會關系本體論。在這里，施密特的論說出現了較大的失誤。但是，施密特并非沒有意識到自身理論上的矛盾，他清楚傳統形而上學自然觀的問題，但由于在存在論基礎上還未能超越傳統理論，因此終究無法克服自身的困難。在這里，施密特特意為馬克思設置了一個具有神奇功能的“中介”。他試圖通過這個中介，將自然界和人類社會聯系在一起。因此，“中介”這個概念成了理解施密特的自然理論的關鍵前提。然而正是這個“中介”，更加暴露出他的理論基礎與他所反對的理論其實并無二致，與馬克思的“實踐”也毫無共同之處。也正如張一兵先生所指出的“社會與自然之間存在著相互的中介，但這兩種中介并非同等的邏輯層面：前一個中介是物質存在的提升，后一個中介是社會物質過程中的子系統運轉，將這兩種完全不同的中介在理論邏輯上并行化是有問題的。”[2]P96

我們來看看施密特的具體論述，施密特說，“在工業中以社會、歷史為中介的人與自然的統一” [1] P15“當然，馬克思所說的自然直接與費爾巴哈所說的相反，它是打上社會烙印的”，“這種人的外部實在既獨立于人，同時又以人、或者至少能以人為中介”。[1] P17表面上看來，似乎施密特的“中介”與馬克思的“實踐活動”類似，馬克思不是也談“在工業中向來就有那個很著名的‘人和自然的統一性’”嗎？[3]P76但是只要我們詳加考察就會發現，施密特所理解的“中介”與馬克思的“實踐”有著本質差別。施密特有時把“中介”稱為“社會生活過程”，[1] P17有時又稱為“勞動的必然性”，[1]P19更多的時候，“中介”被他表達為“物質變換過程”，也即人的物質生產—勞動活動。然而，他卻是通過偷換馬克思的“物質變換”概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的。他的做法如下：第一步，將人的生產勞動解釋為社會過程：第二步，通過一種魔術般的概念轉換，模糊社會意義上的物質交換過程與自然科學意義上的自然界的變化規律之間的區別，將兩個根本不同層次的概念直接等同起來。這是一個關鍵步驟，施密特通過一個輕而易舉而又笨拙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直截了當地說，“在馬克思看來，不存在自然與社會的絕對分離，因而在自然科學和歷史科學之間不存在根本方法的不同。例如，他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寫道：‘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密切相聯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互相制約。’”[1]P43第三步，將所有的社會實踐直接轉換成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物質變化。可是，這樣達到的對實踐的理解，不正是傳統認識論基礎上的理解嗎？如此一來，施密特不是在用社會來理解自然，而是重新把社會還原成抽象的自然界。正因為如此，施密特最后得出結論說，“與其說他用社會對自然的中介拋棄了自然界的‘優先地位’，不如說更牢固地確證了它。物質不依賴于人而存在，人創造‘物質的這種或那種生產能力，也只是在物質本身預先存在的條件下才能進行。’”[1] P97

可見，施密特的“中介”的全部目的就在于為他始終無法消化的“外部自然界的優先地位”辯護。正因為施密特無法真正地理解實踐和感性活動，他也就無法真正理解自然。于是，他只能在認識論上來理解馬克思的自然。如果自然只是認識的對象，如果馬克思真的是在費爾巴哈意義上來理解人的感性，那么馬克思和費爾巴哈又有什么區別呢？至此，我們可以看清，盡管經歷過理論上的努力，施密特的自然理論的存在論基礎仍然保持在自然與人互相分離的形而上學傳統之內。

【參考文獻】

[1][德] 施密特.馬克思的自然概念[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

[2]張一兵.文本的深度耕犁—西方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解讀.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