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余姚方言動詞的時態初探

摘 要：余姚隸屬浙江省寧波市，所屬方言屬于吳語太湖片分區。本文通過對屬于城區的臨紹小片方言的研究，發現余姚方言中的動詞具有現在進行時、過去進行時、現在完成時、過去完成時、一般將來時及存續體和經歷體等時態。動詞前加“來”表達現在進行時；“來葛”置于動詞前表達過去進行時；“啷哉”置于動詞后并且位于句末表示現在完成時；動詞后加“啷葛”并且位于句末表達過去完成時；“哉”和“快哉”位于動詞后表示現在將來時；動詞后加語氣詞“啷”表達存續體；而經歷體則是在動詞后加“過”。

關鍵詞：余姚方言 時態 語法意義

余姚，位于浙江省東部，長江三角洲南翼，隸屬寧波市。余姚方言屬于吳語太湖片。具體看來，余姚境內分城區的臨紹小片與周邊的甬江小片。余姚雖在行政區劃上歸屬寧波，但余姚方言與寧波方言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本文主要以屬于臨紹小片的城區方言為例，簡要分析余姚方言的主要時態。日常交際中，筆者發現余姚方言存在著現在進行時、過去完成時及現在將來時等“時”“體”結合的復合時態，下文將一一進行闡述。文中，每個主要的作為語法標記的虛詞后都用國際音標注了音，方便讀者了解這些詞的方言發音，方言例句中加著重號的字為同音字，各例句后面的小字是對例句的普通話解釋。

一、現在進行時態

余姚方言中的現在進行時態，相當于現在時加上進行體，表示的是某個事件現在正在進行之中，或者某個動作正在做。一般的形式是在動詞前加上“來”[le13]這個詞，表示現在進行時的含義。例如：

（1）我來吃飯。我現在正在吃飯。

（2）儂來弄首西？快眼則我開門。你這會在干什么？快點給我開門。

（3）我來汏人，儂稍微等頃。我正在洗澡，你稍微等一會兒。

由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余姚方言的現在進行時態，不但可以用于陳述語氣中，也適用于對話中的疑問語氣中，說話人不論是陳述一個簡單的動作或事件，或是回答對方對自己此時行為的發問，都可以用“來”后加動詞表達。

二、過去進行時態

表示某個事件或動作行為在過去某個時間點正在進行，具體表現形式是用“來葛”[le13 k??5]這個詞置于動詞前。例如：

（4）儂嘔渠葛辰光，渠來葛打球。你剛才叫他的時候，他正在打球。

（5）上末夜到七點鐘葛辰光我來葛看新聞。昨天晚上七點鐘的時候我正在收看新聞。

（6）今末下半日三點鐘葛辰光我來葛汏衣裳。今天下午三點時我在洗衣服。

如上三個例句，“來葛”放在動詞“打”“看”與“汏（洗）”之前，分別表示“剛才”“昨天晚上”還有“今天下午”這三個過去的時間里正在發生的動作。例（4）以“你呼喚他的時候”為過去的參照時間點，說明過去的這個時候“他正在打球”；例（5）以“昨晚”這個過去時間為背景，強調“七點的時候我正在看新聞”；例（6）以“今天下午”這個過去的時間段為參照，說明“三點的時候我正在洗衣服”，體現了說話的精確性。

此處的“來葛”與前文現在進行時態中的“來”只有一字之差，兩者都是余姚方言中的時態動詞。在具體的使用中，“來”與“來葛”除了上文提及的用法，在意義和用法上還存在著一些細微差別。“來”一般情況下表示當下的事件和動作正在進行中，但有時候也可以表達過去某個時間點某個動作和事件正在進行，出現在主語后、動詞前，可用于陳述句或是疑問句。例如：

（7）上末夜里九點鐘葛辰光我來看書。昨天晚上九點時我正在看書。

（8）上末夜里九點鐘葛辰光儂來弄首西？昨天晚上九點時你在干什么？

我來看書。我正在看書。

而“來葛”，一般只出現在過去進行時態中。

三、現在完成時態

余姚方言中的現在完成時態，主要表現形式是在動詞后加上“啷哉”[l??13 ?e44]這個具有余姚方言標志性特色的詞，一般出現在句末。表示的時態意義是，到說話人說話的這個時間點為止，某個事件已經完成，或者某個動作已經結束。例如：

（9）儂葛情況我曉得啷哉。我到現在為止已經了解了你的情況了。

（10）噎眼事體我做好啷哉。我到現在為止已經完成這些事情了。

可以看出，以上句子中，說話人在說這些話時，動作或事件已經完成。

此外，對于現在完成時態的發問，也對應一個類似“啷哉”的語氣詞。提問者以“啷咪”[l??13 mi44]這個詞結尾發出疑問，回答者以“啷哉”結尾。例如：

（11）儂飯吃好啷咪？你吃完飯了嗎？

吃好啷哉。我已經吃完了。

這兩句對話中，提問者對“吃飯”這個動作到現在為止是否結束發問，而回答者則是回答已經結束，兩者都是在現在完成時態下完成交流的。此外，放在疑問句末尾的“啷咪”與放在陳述句句尾的“啷哉”，都有成句作用，如果沒有這兩個語氣助詞，句子的完整性就會受到影響。

此處的現在完成時態與英語中的現在完成時態，并不完全等同。英語中的現在完成時態，表示過去發生并且已經完成的動作對現在造成的影響或后果，表示過去某一時間開始并一直持續到現在，有可能還會持續的動作或狀態。例如：

（12）He has turned off the light.（他已把燈關了。）

關燈的動作雖然結束于過去，但是對于現在造成了影響，現在燈已經不亮了。

（13）I have been in the army for more than 5 years.（我在部隊已經呆了五年多了。）

此處在軍隊服役的動作開始于五年前，一直持續到現在，有可能還將持續下去。

而余姚方言中的現在完成時態則不具備這些特點。

筆者在日常的語境使用中，注意到“啷哉”與普通話中的動態助詞了1與語氣詞了2的聯系，認為余姚方言中的“啷哉”有時相當于普通話中的語氣詞了2，有時又兼有語氣詞與動態助詞兩種作用。例如：

（14）噎件衣裳我穿之三年啷哉。這件衣服我穿三年了。

（15）行李渠馱去啷哉。他把行李拿走了。

例（14）中，句末的“啷哉”在名詞“三年”之后，是語氣詞，表示情況出現，相當于普通話中句末的“了2”。例（15）中，“啷哉”同樣位于句末，但是位于動詞“馱去”（拿去）之后，表示情況的實現，同時，也有表示事態變化的意義，兼有動態助詞（了1）與語氣詞（了2）的作用。

四、過去完成時態

表示從過去的某一個時間點為止，某個動作已經完成，或者某件事情已經結束。具體表現形式是在動詞后加上“啷葛”[l??13 k??5]這個語氣詞，一般出現在句末，在表達過去完成的時態意義以外同樣具有成句作用。例如：

（16）噎筆事體我老早曉得啷葛。這件事情我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17）儂葛阿姐上末來啷葛。你的姐姐昨天就已經來了。

例（16）、例（17）所指的事情或動作都已經結束了，是對在過去時段已經完成的事件的敘述。例（16）表示我在過去就已經對這件事知曉，而例（17）則是指聽話人的姐姐昨天已經回來了，都是對過去已經完成的動作的敘述。

五、一般將來時時態

表示從說話人說話的這個時間點開始計算，即將有新的事件發生，且速度較快。

一般的表現形式是在動詞后接語氣詞“哉”[?e44]和表達即行的“快”加上語氣詞“哉”的“快哉”[khua53 ?e44]。

這兩個詞在表示一般將來時時態的時候，基本都是置于句子末尾。例如：

（18）我飯吃好哉。我快要吃完飯了。

（19）我事體做好哉。我快要做完事情了。

以上兩句，在動詞“吃”和“做”后加上了句末語氣詞“哉”，表達的分別是“快要吃完飯”與“快要做完事”，體現了“哉”這個詞表示的現在即行的時態含義。

（20）噎部車要開快哉。這輛車快要開了。

（21）再等頃，阿娘來快哉。再等一會兒，奶奶快要過來了。

例（20）、（21）中，動詞“開”與“來”之后是“快哉”，表達的也是從說話時間開始，短時內即將有新動作出現，它與語氣詞“哉”共同出現在一般將來時時態的句末，表達時態意義。

余姚方言中的“啷哉”與“哉”看似接近，但在實際使用中，兩者的意義和用法有所不同。

“啷哉”側重表達到現在為止，動作或事件已結束，強調“已經做好”。用法上一般置于句末，在動詞后出現，其中以“動詞+好”形式最為典型，此處的“好”相當于普通話中表達動作做完的“完”。例如：

（22）我爬起啷哉。我已經起床了。

（23）我飯吃好啷哉。我已經吃完飯了。

（24）我事體做好啷哉。我已經做完事情了。

“哉”側重強調以當下為出發點，即將發生新事件或動作，或是某個正在進行的動作即將結束。用法上也是出現在句末，“哉”出現在動詞后表達將發生新事件，“動詞+好+哉”則是表示正在進行的動作將要結束。這里的“好”也是普通話中“完”的意思。例如：

（25）臺風要來哉。臺風快要來了。

（26）我爬起哉。我馬上起床。

（27）我下飯燒好哉。我快燒完菜了。

進一步體會“啷哉”與“哉”的區別：

（28）阿拉要散步去，儂去伐？我們要去散步，你去嗎？

去葛，我飯吃好啷哉。去的，我已經吃完飯了。

倷等我頃，我飯吃好哉，到卯去。你們等我一會，我快吃完飯了，馬上來。

六、存續體

余姚方言中的存續體的表現形式主要是在句子的動詞后加“啷”[l??13]這個語氣助詞，且“啷”一般情況下出現在句末。這個時態表達的含義是某種情況或者動作發生了，且發生后一直保持持續的狀態，相當于普通話表示持續意義的“著”。存續體中，句子的表達多用SOV句型，即句子的語法結構是“主語——賓語——動語”，當然，在余姚方言中，還有很多其他的時態也較多出現SOV句型，如上文提及的現在完成時態與一般將來時時態。一般來說，各方言的句子語序與普通話的差別不大，大多是SVO句式的，但在吳方言區，如寧波方言與余姚方言區，這種SOV句型的現象十分普遍。例如：

（29）阿哥沙發高頭睏啷。哥哥在沙發上睡著。

（30）門開啷。門開著。

（31）渠卯歡喜我啷。他現在喜歡著我。

前兩個句子中，在動詞“困”（睡）和“開”之后，用了語氣詞“啷”表達存續時體含義。例（29）中，哥哥在沙發上睡覺之后，一直保持著“睡著”的這個狀態，且這個狀態一直持續；例（30）中，門開了以后，開著的這個狀態一直持續著。這兩個句子表達的是某個動作的發生及之后一直保持持續的狀態，且結構上都屬于SOV句型。例（31）中，“啷”這個詞表達“他現在喜歡著我”這樣一種持續的狀態。

七、經歷體

表示曾經經歷過一件事情，或者某個動作曾經發生過。在余姚方言中，一般用動詞后加“過”[kou44]這個結構來表示。例如：

（32）噎只下飯我吃過葛。我吃過這道小菜。

（33）儂葛名字我看見過葛。我看見過你的名字。

（34）儂話葛地方我去過葛。我去過你說的地方。

以上三個例句，說話人表達的都是已經在過去發生過的事情，相比當下，已經成為一種經歷。此處的“葛”有成句作用，相當于普通話“我吃過這道小菜的”中的語氣詞“的”。

同樣有著表示經歷體時態標志“V過”這樣的語法結構的句子，有時候并不是表達經歷體的時態含義，甚至在語義上與經歷體沒有一點關聯，兩者純粹只是形態上相同而已。余姚方言中屬于這種情況的“V過”表示的是還未發生的事件或者動作，說話人在說這句話時，即將嘗試前文提及的事情以得出結論。例如：

（35）我人比儂長。我身高比你高。

我勿相信，阿拉比過。我不相信，我們來比一比。

（36）我手弄開啷哉。我手受傷了。

真葛？則我看過。真的？給我看一看。

例（35）中，說話人表示自己比聽話人長得高，但是聽話人表示懷疑，因而提議兩人馬上比一比，看看到底誰比較高。這里的“比過”并不是“曾經比較過身高”義，而是提議還未做過的事情：比一比身高，以求得最后的結論。同樣，下一組對話中，說話人說自己的手受了傷，聽話人表示懷疑，因此要求說話人把手伸出來給他看一看，以證明是否屬實。這兩組對話中的“V過”結構，很好地展現了余姚方言中除了經歷體含義以外的“V過”的語義。這是個值得注意的語言現象，要注意分辨以防混淆。

八、結語

余姚方言中的不同時態，在日常交流中起著重要的作用，正是由于這些多種多樣的時態形式，人們的交流才得以順利且豐富多彩地進行。筆者認為，之所以會在余姚方言中出現各種時態形式，并不是一開始就是人為規定的，而是當地人們在長期的交際中，由于各種語境的需要，逐漸分離出來的，因為語言是社會生活的反映，是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而相應變化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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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翁順順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