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棠梨樹

我家鄉的村東頭有棵高大的棠梨樹，兩個孩子手拉著手才能圍抱一周。每年初春花兒盛開時，遠在兩公里外，都可以看見她那碩大的、開滿白色花朵的樹冠和挺拔的身姿，仿佛藍天上的一朵白云。

父親是十里八村小有名氣的木匠。他常對我說：“棠梨樹成材慢，但木質堅硬、細膩，做家具結實、耐用，不易變形。”每次回到老家，父親或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會說有關棠梨樹的故事。說在上世紀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災害期間，那滿山遍野的棠梨樹救活了村里許多人。棠梨果兒很小，苦酸澀難以入口，但她含有大量的維生素，當時就成了救命果。當年，我家7口人，4個哥哥，一連好幾天家里揭不開鍋，兩個小的連病加餓，眼睜睜地死在了母親的懷里。我不敢想象一位母親那種痛徹肺腑的悲哀和無奈。親生骨肉??！就那么凄慘地離去?？赡赣H和同村的婦女們一樣，把自家的痛苦放置一邊，白天默默地勞作在田間，夜晚去采摘還沒成熟的棠梨果。就這樣，兩個哥哥的命保住了。母親因長期的營養不良和辛苦勞作，以致后來重病纏身，長期臥病在床，有時大口大口地吐血，氣息微弱，再也無法下地勞作，看著我們，眼里充滿無助和痛苦，最終離開了我們。從那以后，很多同村人說，好像在那棵高大的棠梨樹下，又看見了我母親在樹下徘徊的身影。

我讀初二的那年，村里有位同學被查出患了肝癌，對一個農民家庭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全班的同學為他捐款，都是農民子弟，哪有什么錢捐呢？大家從牙縫里擠，湊了不到500元的善款。對于一癌癥患者來說，只不過是杯水車薪。他知道實情后，堅決不肯治療，選擇了離開學校。為了抵消肝癌的疼痛，他喝下了滾開的白開水，沒過幾天，他就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聽到這消息后，全班同學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這位16歲的花季少年和我的母親一樣，本可以多活些時日，可他們怕拖累本已窮困的家庭，都采取了極端方式了結了自己的生命。他們像天上的流星一樣，在茫茫的天際劃過一道轉瞬即逝的亮光，就黯然消逝了。可他們的人性卻閃爍著令人肅然起敬的光澤。他們就像故鄉的棠梨樹一樣隨處可見，普普通通，卻又是那么堅韌，引人注目，令人欽佩！

村東頭那棵棠梨樹依然枝繁葉茂，深情注視著村里村外的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們，默默傾聽樹下幾位90多歲的老人對過去的訴說。1940年秋，在日本侵略軍入侵我們村莊的前夜，棠梨樹下聚滿了全村的村民。為了不給日軍留下生活用品，幾個有威望的長者，在激烈、短暫的爭辯后，決定放火燒掉自家的房屋，毀掉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帶走妻兒老小、牲畜、糧食，開始顛沛流離、背井離鄉的生活。雖然他們不會背誦“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但是他們對十惡不赦的入侵者可謂是同仇敵愾，踏著腳下的血色殘陽，悲壯地離開了這片生養他們卻又被戰火燒焦了的土地。據說當時村里很多青壯年都參加了抗日戰爭，保家衛國。解放后才得知我們村子居然還出了位申姓少將哩。

故鄉人就這樣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就如同故鄉的棠梨樹一樣歷經滄桑，歷經了戰火的洗禮，如今仍然倔犟地屹立在村頭，枝繁葉茂。

我熱愛故鄉的棠梨樹……

責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