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
風,雖已變軟,還是剪斷了桃紅李白的開篇。油菜花也匆匆走了,扔下累累果實掛在枝莖,封鎖了田間所有的道路。麥田青幽幽一片,水波樣翻滾過平原,四處留言抽穗灌漿的消息。蚱蜢或者吳淞,蟄伏泥土深處,可能已經睜開了眼睛,等待某個蛙鼓齊鳴的黃昏,突然出現在金黃的稻田。
春天即將結束。紛紛揚揚的花們,過完了自己的節日,經過妍麗的你爭我斗,匆匆走向飄落的宿命。果實和枯敗,必然出場。天地萬物,亙古如斯。只有林間的鳥雀,不關心溫度,任何時節都不會冰凍自己的喉嚨。
習慣了汽車和工地的耳朵,像塞滿了棉花,以為世界上,已經沒了其他聲音。那是習慣對我的造句。迷信用所謂的經驗,替代真相。總是在自以為是中,一次次遭遇真相這個奸細,又總是先它之前,把自己典賣。
青草的氣息,在雨后,落滿陽光的田野,清香襲人。
其實,走在復蘇的田野,如果有一副昆蟲的耳朵,就可以聽到青草和陽光在大地內部喘息,鮮活,均勻,堅定而有力。
這就是春天。萬物推擠在枝頭發言,每一個話題,都指向復活、生長或者死亡。在這個雨露和草葉糾纏不休的上午,我的肺腑,被鄉間的味道意外清潤。此時,如果俯身大地,像塵埃樣低向塵埃,就可能聽到神諭。
比如生長。比如愛情。比如這個春天的上午,突然和一個女子,走過四月的山野田疇之后,會接著走向哪一個季節?是鶯飛五月,還是冰寒極地?雨水和陽光,有多種可能,開始或結束種子的命運。
我知道,以上關于季節和場景的鋪排,只是為了趕在可能的愛情之前,把自己放在事件的出口,找到一些可能的憑據,妄想年輕。這樣最安全,對拒絕和傷痛,也是最好的防御。就像先驗對事件的判斷,習慣省略過程,哲人一樣去安排開頭。滿以為這樣,就可以承擔任何結局。這樣活著,跟蝸牛相似。蝸牛的觸須,一旦遭遇風吹草動,就會錯覺危險正在來臨,總要預先把自己,安全地揣進懷里。
大地之上,滿目碧綠。我們看到的一切,無不指向開始。我還是有些擔心,習慣安排結果的人生,會因為突然的幸福,誤解了氣候。站在觀眾席的好處,就像賽場上的球員,不會因為一場預知的敗局,愚蠢地穿錯隊衣一樣。
最先那一刻,聞到青草的氣息,我兵荒馬亂的肺腑以為贏得了生機。就像冬眠在倉房的種子,遇到合適的氣候和潤濕的泥土,總要性急地想,怎樣才能正確地發芽拔節。
于是,我們離開城市,進入了鄉野,試圖耳目一場愛情。愛情的偉大和美好,足可以讓心靈活得比身體長壽。對此,我曾經毫不懷疑,至今也不反對,
四月的山野田疇,總會讓人欲念一些遠離柴米油鹽的事情。比如誕生和結束。比如年輕和愛情。比如我在這個春天的上午,突然帶著她出現在田間的動機。
那個動機是什么?只有園丁知道。唯一可以確認,我和一個年輕的女子,在夏天即將來臨的時候,一起走過春天的山野田疇,走過茶園走過墓地,走過了小河邊,青青的草地。
一個年輕的女子,依舊會站在我的墻上。多年以后,依然能聽見墻上的聲音。只是,念叨它的,可能變成了另外的嘴巴,就像花開花落,就像草生草滅。
世間只有一個老人,站在詩詞的源頭,在柔聲吟誦: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摘自《山東文學》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