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回頭是好漢

孤兒寡母不可欺

生逢風起云涌英雄輩出的春秋時代，我無比自豪。那時候，只要你有一腔熱血，一身正氣，即使你沒有一個很牛B的親爹或干爹，即使你只是一個殺豬屠狗的民工，你也有機會一舉成名，永垂不朽。

遇到屠岸賈大人以前，我只是一個不安分的貧寒農民，會一些拳腳，卻不會種地。我娘去世的時候，我連棺材都買不起，只能抱著我娘撕心裂肺地哀號。其時，屠岸大人正好到我們村調研，目睹我的困難，他慷慨解囊，厚葬了我娘，還不時派人給我送米送肉。從古至今，很多人罵屠岸賈為奸賊，對此，我不好說什么。官場就像豬圈一樣，很臟，不論是誰，整天在豬圈里打滾，身上不可能不沾豬屎。無論別人如何閑言碎語，我至死都認為，屠岸賈大人，是我的恩人。我為娘守喪期滿，就投奔屠岸大人，做了他的門客，并表示了愿為屠岸大人赴湯蹈火的決心。

春秋時代，諸侯各霸一方，中國分成了許多小國，我們晉國，是數一數二的強國。當時，我們的國君是靈公夷皋，屠岸大人是靈公的左膀右臂，但晉國真正掌舵的卻是攝政大夫趙盾。靈公和屠岸大人對趙盾又恨又怕，正談笑間，遠遠地聽到趙盾咳嗽，立刻就得像公務員一般，公事公辦地板著臉。

趙盾是前朝元老，靈公他爸襄公臨死之前，交代趙盾，務必輔佐太子夷皋繼承王位，“如果夷皋成材，我在九泉之下感謝你；如果不成材，我詛咒你祖宗十八代！”趙盾唯唯諾諾含淚點頭。襄公一死，趙盾卻立刻變了臉，說夷皋不過是個小頑童，擔當不起國君重任，主張把襄公之弟公子雍從秦國接回來，統(tǒng)領晉國。夷皋他媽是聞名晉國的女強人，眼見兒子的江山要落入他人之手，她抱著兒子大鬧朝堂，大罵趙盾是陽奉陰違狼子野心的奸詐小人。趙盾想和夷皋他媽講道理，可夷皋他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直往趙盾臉上甩，把趙盾的道理涂抹得稀里糊涂。趙盾狼狽不堪，灰溜溜拂袖而去，夷皋他媽仍不罷休，追到趙盾家，拿出一條白綾，母子倆要一齊死給趙盾看。夷皋母子倆如果真的吊死在趙家，趙盾無論如何有道理，也脫不了逼死孤兒寡母的干系，注定要遺臭萬年。最后，趙盾不得不妥協(xié)，按照先王遺愿，立夷皋為國君。

和許多人一樣，我很久都沒有想明白，趙盾為什么要棄夷皋而立公子雍？夷皋只是個三四歲的娃娃，扶持他做國君，趙盾就是理所當然的攝政大夫，在國君成人之前，他趙盾就是晉國第一個說話算數的人，即使他要廢掉國君篡位奪權，也是易如反掌；而公子雍，此時已是會玩弄權柄的政客，且有秦國做后盾，不一定買趙盾的賬，擁立他做晉君，趙盾能不能保住自己的相印都很難說。一目了然的簡單判斷題，趙盾為什么會做出讓天下人大惑不解的選擇？

當我豁然開朗，明白趙盾為什么如此煞費苦心的時候，我，也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決定了。

少年君王任逍遙

我做屠岸大人門客的時候，夷皋已做晉靈公十多年。作為國君，靈公必須天天上朝，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見，接受他國使者的跪拜。高高地坐在晉國最寬大的椅子上，靈公需要做出似笑非笑的樣子，但不能說話。攝政大夫趙盾不讓他說話，因為國君靈公還遠未成熟，只怕他說話有失國君體統(tǒng)。

身為國君，卻不能想說什么就說，想干什么就干，這讓靈公很郁悶，也讓他覺得，做國王，是天底下最沒意思的事。屠岸大人是個明白人，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做國君沒意思，都是因為趙盾是個沒意思的人；一個沒意思的人，他可以讓全世界都沒意思。當然，這些話，屠岸大人只能私下和靈公以及少數知己說說，趙盾是晉國一手遮天的人物，誰敢當面對他說三道四呢？

國家大事，趙盾全都牢牢地抓在手中，屠岸大人的經天緯地之才，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他只能全心全意地為靈公服務，爭取讓靈公把沒意思的國君干得有意思一些。

靈公像所有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一樣，喜歡狗。屠岸大人就不辭辛勞，國內外四處奔走，搜羅好狗，一時間，天下最牛B的狗，盡歸靈公所有。隨后，高瞻遠矚的屠岸大人又嘔心瀝血，斗智斗勇，為晉國爭取到了“國際牛B狗博覽會”的舉辦權。此次盛會，規(guī)模空前，意義深遠，充分展示了晉國作為一流強國的魅力和實力。代表晉國參賽的，都是靈公的狗，它們頑強拼搏，各盡其能，囊括了“最威猛的狗”“最性感的狗”“最風騷的狗”“最搞笑的狗”“最雜種的狗”等108面金牌，一舉使晉國成為最強狗國。美中不足的是，攝政大夫趙盾，因身體不適，未能參加狗博會開幕式及閉幕式。據說，“身體不適”完全是借口，趙盾的所作所為，有點變態(tài)，只要靈公和屠岸大人高興的事兒，他肯定不高興。

比如，靈公高興玩彈弓，趙盾就很不高興。常常有鳥飛過王宮，靈公就躲在屋頂上用彈弓打鳥，鳥不來的時候，靈公偶爾也用彈弓打街上行人。看到中彈的人抱著頭東躲西藏的搞笑樣子，靈公哈哈大笑，屠岸大人也哈哈大笑。這本來是與民同樂的事兒，彈弓射出的只是小石子兒，不可能傷人性命，打的人和挨打的人，哈哈一笑，也就罷了。可趙盾卻為此叨嘮好半天，把靈公煩得呀，恨不得用彈弓射落趙盾的門牙。

熊掌事件促使靈公下定了決心，徹底解決趙盾。

那一天，靈公沒胃口，屠岸大人親自進山，搞回一對新鮮熊掌。掃興的是，王宮里的廚師，竟然連熊掌都不會做，沒燒熟就端了上來！這是很嚴肅的政治問題，第一，身為御廚卻不會燒熊掌，這是欺君；第二，國君吃了沒燒熟的熊掌，肯定拉肚子，拉肚子肯定影響國君心情，國君心情不好，肯定影響國家繁榮穩(wěn)定。綜上所述，熊掌沒燒熟，實在是禍國殃民，罪該萬死。所以，靈公英明果斷，殺了那該死的廚師。

一國之君，殺一個不稱職的廚師，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宮女用籮筐裝著廚師的尸體往外抬時，讓趙盾撞見了。趙盾大驚小怪，長吁短嘆：“天呀，怎么可以這樣，我一定要和靈公好好談一談。”

靈公一聽趙盾又要找他談話，心煩意亂，一腳踢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哈巴狗。屠岸大人憂國憂民，更敬愛自己的國君，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屠岸大人說：“踢死一條狗，沒用。要想國泰民安，只有把趙盾干掉！”

靈公激動地抓住屠岸大人的手，說：“愛卿，我等你這一句話，等了十多年了！”

英雄無路走捷徑

干掉趙盾的光榮使命，落到了我的肩上。

那天晚上，屠岸大人和我促膝長談，揭露了趙盾的十大罪狀：欺上瞞下、投敵叛國、貪污腐敗、魚肉人民等等。我人笨，記不全十條，反正，趙盾的任何一條罪狀，都讓他死有余辜。

我是個疾惡如仇的人，撇開報答屠岸大人的知遇之恩不說，我也愿意為除掉國家的敵人、民族的敗類，挺身而出。

按照屠岸大人的計劃，我應該埋伏在趙盾早朝的必經之路上，乘其不備，一劍擊殺。可我畢竟是第一次殺人，激動得徹夜難眠，就干脆早早起來，直奔趙盾家而去。我想，與其躺在床上睡不著，不如早作了斷。

我翻墻進入趙府大院時，是凌晨四點。我本以為可刺殺趙盾于睡夢中，沒想到，他已經起來了。趙夫人睡眼惺忪，一邊侍候趙盾穿衣服，一邊嘀咕：“天天這么早起來干啥呀，離早朝還有兩個時辰呢。”趙盾說：“國家之事，非同小可，我必須早點起來，早做準備。”趙夫人把趙盾的朝服小心抻直，又嘀咕：“在你眼里，就沒有小事，連衣服都必須抻得一絲不茍。”趙盾呵呵笑：“這個自然，衣著整潔，那是對國君的敬重。”

趙夫人侍候趙盾穿好衣服，又回房去睡了。趙盾正襟坐在客廳里，等候天亮。他腰板挺得筆直，似乎怕把衣服坐皺了。

此時，只要我沖進屋去，一劍就能拿下趙盾。可是，我的劍，拔不出來了。我只是屠岸大人的一個門客，平時沒有機會接觸趙盾，關于趙盾的所有印象，全都來自屠岸大人的評說。難道屠岸大人說錯了，看起來，攝政大夫趙盾完全是一個忠君愛國的正人君子呀？

我躲在院子里的大槐樹后，正疑惑得不知所措，聽見趙盾自言自語起來。先是聽不清說的啥，但趙盾越說越激動，越說越高聲，站起來在客廳里走過來走過去。這時，我聽清楚了，趙盾是在演習如何向靈公進諫。

“大王，您必須忘記自己是一個孩子，人民才能把您當成一個國君！大王，您殺死的是一個廚師，摧毀的卻是人民對您的敬愛之心。大王啊，您必須向晉國人民謝罪！”

我雖然笨，卻還是突然省悟，趙盾原來是忠臣！

刺殺忠臣，我是千古罪人；不殺趙盾，我失信于恩人屠岸賈，愧對國君。

左右不是人，除非——，做英雄的機會，突然與我劈面相逢。

“趙大人！”我大喊，“有人要殺您，您要小心了！”

喊完，我一頭撞死在槐樹上。

趙盾后來又經歷了一些劫難，但都有驚無險，老死在床上。他死后不久，屠岸賈得勢，把趙家滿門抄斬，造就了中國最悲壯的故事——《趙氏孤兒》。

對了，我叫鉏麑，字比較難認，您如果覺得我還算是一個純爺們，請翻一翻字典；如果您覺得我不如史上任何一個好漢，您就不必認識這兩個字了。

編輯/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