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花開

　　 迎面走過。“老蘇，這陣子忙啥呢?”當上局長半年有余的小陳忽然這么問一句。
　　 小陳的笑意依然是舊時燦爛如菊花般的，但一句“老蘇”，卻讓老蘇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已不再是局長了。
　　 老蘇剛當局長時，小陳還是辦公室的通信員，提水掃地，發報紙分文件，然后把老蘇的茶水沏上并不時添滿。后來，老蘇讓小陳當了辦公室主任，再后來，又讓他當了副局長。
　　 老蘇記得自己臨退休時，組織部長找他談話時告訴他說組織上準備派個局長來的，但老蘇卻找到縣委書記說小陳這同志不錯，工作能力強，且一直在局里干著，對局里的情況特別熟悉。“唔，考慮考慮吧。”書記說。
　　 老蘇連著找了書記三次，并找了部長四回，小陳才由副而正的。
　　 老蘇記得任命下來的那天晚上，小陳去了他家，哭得淚人似的說了許多諸如“再生父母”之類的話。
　　 “忙……”老蘇剛說一個字，小陳卻已與他擦肩而過，一邊走，一邊擺動著手和善地笑說：“好好，你忙你的，我有個會要開。”老蘇當時就是一愣，忙叫：“小陳！小陳!”小陳卻沒聽見似的繼續走路。“陳局長!”老蘇又喊。“唔，有事么?”這次，小陳倒是回過了頭，看著他問。“沒啥。”老蘇心里一涼，說。“那好那好，改天我閑了去看你。”小陳笑著說，又走了。
　　 老蘇再也邁不動步子，呆站著，看著小陳的背。
　　 “蘇局長。”忽地聽見有人叫了聲，一看，是單位花房的安師傅在不遠處站著沖他笑。“唔。”老蘇冷冷地應一聲，看著安師傅。安師傅一臉笑意貼近他說：“蘇局長，花房的花開了不少，您看您喜歡啥，我給您抱一盆兒。”“以后不要叫局長了，叫老蘇就行。”老蘇想著小陳，心里仍有氣，說。“嘻嘻，還是叫您局長順當。”安師傅仍笑著。
　　 老蘇不喜歡養花，但見安師傅挺熱情，且自己當了近二十年的局長都沒進過花房呢，一時也就忘了剛才的不愉快，隨著安師傅進了花房。
　　 紅的白的黃的綠的，老蘇心曠神怡，不由俯身在一株茉莉花上嗅了嗅。“您喜歡，我把這盆給您抱家去。”安師傅說。“好好。”老蘇自己也莫名其妙地連聲說。
　　看了一陣子，要走，安師傅果然抱了花跟在他身后。老蘇覺得不妥，說：“還是讓我自己抱吧。”“我抱我抱，挺臟的。”安師傅趔著身子，不讓。
　　 到了，安師傅把花放在老蘇家陽臺上，說：“蘇局長，只要您喜歡，我隨時把時令的花兒給您抱來。”“謝謝，謝謝。”老蘇笑著連說。
　　 果然，隔不了多久，安師傅就會抱一盆或紅或黃艷艷的花過來。漸漸地，老蘇也就愛上了花。愛上了花，便和安師傅有了共同語言，有說有笑的，花來花去。但有一天，老蘇忍不住了，問安師傅：“老安，你為啥對我恁好?”“不為啥，但俺會感激您一輩子。”安師傅看著老蘇說。不過，老蘇連著追問了幾次“為啥”，安師傅卻怎么也不肯說。
　　當晚，老蘇失眠了。翻來覆去的，還真想起了件舊事兒：十多年前，局里創省級文明單位時，臨時從郊區招進了養了二十多年花的安師傅，次年，是他指示人事科長到縣人事局給要的轉正指標。
　　 就為這?老蘇想。不過，除了這件事兒外，老蘇想前想后的，好像連話也不曾和安師傅說過的。另外，老蘇同時還想起自己當初并不情愿讓安師傅轉正的，而是聽人說有個上海人準備用年薪十萬雇了安師傅去養花，他怕安師傅擋不住誘惑，影響了局里創省級文明的大事，才讓人事科長去要的指標。“幸虧這些安師傅不知道。”老蘇心里說。
　　 第二天，老蘇起了個大早，在局大門口攔住了小陳的車，叫了聲：“陳局長!”“有事嗎，老蘇?”小陳搖下車窗，笑問他。“陳局長，我當了近二十年局長，只有兩件事讓我耿耿于懷，想知道是啥不?”老蘇笑吟吟地說。“你說，老蘇。”小陳笑道。“第一件是我給一個花工轉了正，第二件是我提拔了你當局長。這兩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壞事，你猜猜看，哪件好，哪件壞?”“哈哈哈，”小陳笑了，說，“老蘇啊，我今天有會要開呢，改天閑了，我去看你。”說罷哼了聲，冷笑著拍了拍司機，示意開車走人。
　　老蘇也笑，笑得開心。
　　月余安師傅沒來了，家里的花也敗了。老蘇好生奇怪，有心去花房看看，但不知怎的，這念頭只在腦子里一閃而過。又過了一陣子，安師傅忽然抱了盆菊花，一進門就歉然地說：“對不起！蘇局長，這陣子沒顧上來看您。”“病了，還是……”老蘇看到安師傅，挺高興，關切地問。“您還不知道呀，咱單位精簡，讓我下崗了呢。”安師傅說。
　　 “咦，你不是快要退休了嗎，還下啥崗呀?”老蘇覺得奇怪，問。“是啊是啊，可陳局長說我當初來得就不正當，所以第一批就讓我下了。”
　　“哦。”老蘇輕哦一聲，隱約看見了小陳那張菊花般燦爛的笑臉。
　　（摘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