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海南“黑金”

　　地下錢莊是一種特殊的非法金融組織，游離于金融監管體系之外，利用或部分利用金融機構的資金結算網絡，從事非法買賣外匯、跨國(境)資金轉移或資金存儲借貸等非法金融業務。
　　近日，海南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破獲了一起特大轉賬提現型地下錢莊案件。6個犯罪嫌疑人，在短短兩年時間里通過注冊空殼公司、網絡銀行轉賬等手段洗錢727億元，非法獲利約3200萬元。這起案件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地下錢莊案。專家認為，本案的作案流程和犯罪手法暴露出相關部門的監管漏洞，應引起足夠重視。為深入了解案情，環球人物雜志記者走訪了這起地下錢莊案的辦案人員和經濟犯罪偵查學專家。
　　排查賬戶，鎖定嫌疑人
　　2009年1月29日，三亞市公安局接到人民銀行反洗錢系統的監控報告，懷疑有不法分子正在從事非法轉賬活動。公安機關經初步調查發現，該案涉案金額龐大、案情復雜，2009年8月，海南省公安廳提請管轄。
　　據辦案人員介紹，要在成千上萬條交易數據中查找可疑賬戶，無異于大海撈針。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的辦案人員在近10萬條數據中反復摸索比對，根據日交易量大、交易頻繁、近一個月交易總量大等特點篩出100多個可疑賬戶，在對可疑賬戶逐一跟蹤追查后，最終鎖定了20個公司賬戶。“這些公司都由代辦公司到工商部門注冊，注冊資金均為100萬元，經查證，公司法人資料全部為偽造。”
　　雖然找到了非法賬戶，但要破解犯罪分子的作案流程，仍然需要漫長而繁雜的偵辦過程，而犯罪嫌疑人的確定更是幾經波折。
　　辦案人員介紹說：“在這20個工具公司的銀行賬戶中，有7個開戶人都是一個叫曹斌的湖南人。經調查發現，身份證上的人口信息與曹斌本人吻合，但身份證上的照片卻不是他的。曹斌說自己在深圳打工時丟失過身份證，但對在海南開公司的事情一無所知。這讓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又斷了。”
　　辦案人員曾試圖通過銀行查找犯罪團伙進行網銀交易的IP地址，但每次好不容易找到IP地址后，犯罪分子卻早已轉移。歷經千辛萬苦的搜索、排查，警方發現一名叫謝冬偉的嫌疑人，和曹斌假身份證上的照片極為相似。經過仔細辨認，終于確認謝冬偉就是“假曹斌”。在辦案人員的嚴密部署下，最終一個自稱“張總”的人進入了警方的視線。
　　“這位‘張總’就是本案主犯劉越，偵查人員跟蹤追查到他和另兩名犯罪嫌疑人入住的酒店，查清了他們的真實身份，確定他們都是廣東普寧人。”據此，本案犯罪嫌疑人被警方鎖定。
　　虛假注冊，監管乏力
　　主犯劉越，42歲，小學文化水平，在深圳從事多年地下錢莊非法交易。后因深圳多家商業銀行提高了公對私轉賬業務的申報審核門檻，該團伙于2008年8月將“業務”轉至海南。他們以深圳一家投資公司做掩護，使用在深圳購買的20張身份證，先后在三亞、海口委托代辦公司注冊了20家工具公司，并在海南某商業銀行開立公司賬戶、開通網絡銀行。2008年10月，該團伙利用在三亞注冊的20個工具公司賬戶做起了為“客戶”套現的“生意”。
　　這20家無員工、無辦公場所、無實際經營業務的空殼公司，成了劉越等人的斂財工具。他們在深圳的投資公司接到“業務”后，將“客戶”對公賬戶中的資金轉入在海南注冊的工具公司的對公賬戶中，再通過網銀轉入個人工具賬戶，最后轉入“客戶”指定的賬戶中。一筆筆來歷不明、動輒上千萬元的資金，就這樣在這個地下錢莊里“自由”流轉。
　　在轉錢過程中，該團伙通過扣留或讓“客戶”另存其他賬戶的方式，收取交易金額0.4‰—3.5‰的手續費，以此牟利，同時也滿足了“客戶”規避人民銀行和稅務機關監管、隱匿資金走向等非法目的。
　　“代辦公司代理注冊20家工具公司時，向工商部門出具了虛假的證明材料，涉嫌虛假注冊，應承擔法律責任。”辦案人員同時認為，工商管理部門應對代辦公司加強管理，整治代理市場的經營秩序。
　　據警方調查，由于銀行規定必須本人憑身份證到柜臺開通網銀，劉越等人就“偷梁換柱”，用曹斌的戶口信息和謝冬偉的照片偽造了一張新身份證，從而達到開通網銀的目的。
　　據海口市某銀行的工作人員介紹，通過偷換照片偽造的身份證，銀行目前很難鑒別出來。“通常只要身份證號碼真實有效、客戶本人與身份證上的照片吻合，就可以辦理開戶業務”。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經偵系主任陳祥民表示，身份證丟失一年多后還能在銀行正常使用，凸顯出當前公安機關在身份證管理方面的漏洞，相關部門應當完善這方面的管理制度。
　　“在現階段可以先建立通報制度，對已掛失或失效的身份證件，公安機關應及時通報給金融、工商、鐵路等部門。而后逐步實現公民身份證信息聯網管理，即行政執法部門、金融機構等能通過與公安機關的聯網系統及時獲取真實的身份證信息。”陳祥民說。
　　法律漏洞：危害大量刑輕
　　在本案的偵辦過程中，一條長長的利益鏈條也被公安機關揪了出來。“點多面廣、資金性質復雜是這起案件的一大特點。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上游資金賬戶2337個，下游資金賬戶4373個，這些賬戶的資金性質難以確定，其中有些可能是灰色資金或違法所得。”辦案人員介紹說。
　　記者在采訪過程中了解到，目前海南涉嫌地下錢莊交易的遠不止這20家空殼公司賬戶。在海南省公安廳經濟犯罪偵查總隊，記者還看到一份長達數十頁的“1.29”案件辦案總結，其中羅列了該案涉及的多起經濟違法行為，有些涉嫌犯罪的已由發生地司法部門立案偵查。
　　有關專家表示，地下錢莊的非法提現、匯兌、借貸等行為，嚴重擾亂金融秩序，危害國家經濟安全。但地下錢莊案具有隱蔽性強、涉及面廣、取證難度大、辦案周期長、辦案成本高等特點。陳祥民認為，針對此類案件特點，應提高金融機構對案件偵辦的配合程度，加強公安機關的省際協作。“‘1.29’案的成功偵辦得到了中國人民銀行海口中心支行等金融機構的密切配合和鼎力支持，同時也得到廣東、北京、上海、浙江等十幾個省市公安機關的大力協助，為及時、全面地獲取證據提供了有力保障。”
　　據悉，公安部對此案的偵破工作予以了肯定，“該案認定的非法經營金額是目前全國已破獲的同類案件中最高的。在偵破過程中，警方在非法經營額的認定方法上開拓創新，突破了傳統的取證方法，有效節約了偵查資源，為今后全國公安機關經偵部門辦理此類案件提供了有益借鑒和參考”。
　　現實情況表明，地下錢莊案件的偵辦難度很大，相比之下，非法從事支付結算型地下錢莊獲利豐厚，而刑法規定的起刑點較低，以非法經營罪入罪，量刑不會很重。這就導致了犯罪成本過低，不利于打擊犯罪和遏制此類案件的發生。
　　對此，陳祥民建議，應完善我國的相關立法，對非法經營地下錢莊的行為實行單獨入罪。設置相應的法條，明確相應的罪責，提高對地下錢莊案件的整體處罰力度。此外，還應對金融機構、工商、稅務等監管部門實行倒查機制，加大對這些部門相關責任人的問責力度，“從這起案件可以看到，工商年檢制度、稅務年審制度形同虛設。如果工商部門認真核查，冒用他人身份證注冊空殼公司的行為就不會成功，而只要稅務部門履職到位，這種空殼公司也很難作為洗錢工具被犯罪分子操縱。”
　　編輯：尹潔　美編：黃浩　編審：吳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