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騙

鐵蛋是個孝順的兒子，在城里做生意發達了，就把老爹胡老漢接去享福。來了一段時間，鐵蛋發現老爹完全不具備在城市生活的素質，半個月的工夫就上了好幾回當。上啥當？胡老漢不貪，就是心太善，而且亂發善心。誰都知道，這年頭，善良往往是騙子的幫兇。

就說這一天吧，鐵蛋難得有個空閑，打算陪老爹出去散散心。父子倆出了小區大門，迎頭碰上一個乞丐。這乞丐身體臥在一個小滑輪車上，靠兩只手劃行，兩條小腿用破布牢牢捆在一塊，像扎麻花似的包得嚴嚴實實，而且散發出一股臭味和中藥的苦味。

鐵蛋正想拉老爹繞過去，沒想到乞丐兩手一張，抓住了胡老漢的褲腳，仰起一張滿臉泥花的臉哭求道：“老伯，行行好，我打工把腿跌斷了，老板跑了，我想回家也回不了，沒辦法，只好用這種方法討點藥費，把腿治好，你可憐可憐我吧！”

鐵蛋眉頭一皺：這也太老套了吧！可胡老漢一聽，當即鼻子就發酸，連連道：“造孽哩，造孽哩，你老板咋能這樣？”想都沒想，伸手就往褲袋里摸，掏出幾十塊錢。

鐵蛋急忙伸手擋住老爹：“爹，你別信他，這是騙人的！”

“啥？騙人？”胡老漢瞪著兒子，“這咋是騙人呢？”

鐵蛋冷笑道：“爹，你不知道，像他這樣裝瘋賣傻的乞丐多了，報紙上每天都有揭露。其實他的腿根本就沒斷，騙到了錢，嘿嘿，他跑得比你還快！”

胡老漢不相信地湊近一些，嗅嗅乞丐腿上發出的惡臭，對兒子道：“人不到這種地步，誰會放下臉皮做這種事喲！”

那乞丐拼命仰起臉，可憐巴巴地說：“老伯，我沒騙人，我的腿真的斷了，現在敷著中藥，要不我就解開讓您看看！”

胡老漢忙不迭地搖搖頭：“不用，不用，我信得過你！”說著就要把手里的錢遞過去。鐵蛋一看，爹真是太天真了，忙上前阻攔：“爹，不能給，你這樣不是做善事，你這是幫騙子行騙啊！”

胡老漢一聽也來了氣：“這也是騙子，那也是騙子，這不能給，那也不能給，世界上哪來那么多騙子？”硬是把錢塞到了乞丐手中。鐵蛋一看爹生氣，無奈地苦笑一下：爹真是十世修成的好人呀！

鐵蛋并不是心痛這幾個錢，他是恨鐵不成鋼，埋怨爹不該不分青紅皂白，一味亂做好人。說起來，這也難怪爹，一輩子生活在山里，打交道的都是老實巴交的山里人，這輩子還不知道啥叫上當受騙哩！再說，鐵蛋剛生下來不久，娘就死了，爹為了養活兒子，沒少受過別人的好心施舍。如今生活好過了，爹總是念念不忘過去受過的恩惠，見不得別人受難。

往前又走了幾步，鐵蛋想想還是覺得不爽，心說自己是誰呀，眼睜睜看著老爹受騙，就是沒招。他讓老爹先走，然后折了回去，一看那乞丐還在原地，就上前冷笑道：“你是公的母的，我一眼就看出來，我只是不想讓我爹生氣罷了。以后少來這地方，最好別讓我看到你，要不然，我給你來個曝光，讓你混不下去！”

乞丐又驚又怕，眼里滾著淚花，萬分委屈地說：“老板，您誤會了，天地良心啊，我真的沒有騙人，要是騙人，天打雷劈，叫我明天給車撞死！”

“算了吧，你這樣的人，還發什么毒誓！”鐵蛋哈哈一笑，蹲下來嘲諷地說，“我敢打賭，我現在給你1萬塊，你馬上就可以站起來。不過得有個條件，要當著我爹的面站起來，我要讓他看看，這世界上還真的有騙子！”說著，他從錢包里拿出來厚厚一大沓大票，在乞丐的眼前晃了晃。

乞丐看著那沓鈔票，兩眼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似乎猶豫了一下，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我、我的腿真斷了……”

“別裝了，站起來吧！”鐵蛋不屑地瞧著他。

這時，胡老漢左等右等不見兒子，又回過頭來找。乞丐扭頭看看走過來的胡老漢，又看看眼前的票子，仍舊搖了搖頭：“我的腿真斷了……”

這一下，倒有點出乎鐵蛋的意料。他滿以為乞丐一看見他手里的錢，就會一個打滾跳起來的。難道他真不是騙子？不過鐵蛋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乞丐知道自己有心揭穿他，只好硬著頭皮裝下去。再者，他也怕自己說話不算數，一分錢拿不到呀！

一看老爹向他走過來了，鐵蛋急忙把錢收起來，也懶得跟乞丐胡扯下去，站起來拉著爹走了。

過了兩天，鐵蛋發現那個乞丐還出現在小區門外，撐著小滑輪，老在那塊地方轉悠。看見他，乞丐馬上就躲得遠遠的，知道他不是個善人。胡老漢呢？每天都要進出幾回，見了乞丐就忍不住伸手，鐵蛋給他的零花錢，全都轉到了乞丐的手里。有一次，鐵蛋還看見爹包了兩個雞腿、幾個饅頭，給乞丐送去。送去也就算了，他還一屁股坐到地上，和乞丐聊了半天，回來時兩眼紅紅的。鐵蛋看見爹的模樣，真是哭笑不得：爹呀爹，你咋就不相信天下有騙人的呢？

這天，鐵蛋從外面回來，老爹見了他，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可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胡老漢這才開口：“鐵蛋呀，爹跟你商量個事。你看小區門口那個斷腿的小伙子，爹越看心里越不忍。他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一個人，千辛萬苦打了半年工吧，一分錢沒拿到，還把腿跌斷了。我看你也不缺這幾個錢，就發發善心，把他送去醫院治好腿，然后再給他找個活干。這小伙子還年輕呢，千萬別這樣毀掉了呀！”

鐵蛋聽完差點要跳起來，可他還是忍住了：“爹，這幾個錢我真的不在乎，你看這幾年我也做過不少善事，村里要修橋修路，我給過；救助患病兒童，我也給過。可我總得有個原則，就是不能拿好心給騙子騙！”

胡老漢聽他又是滿口“騙子”不離嘴，氣呼呼地說：“你咋就認定人家是騙人呢？你娘死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我抱著你到處討奶喝，那時候，有誰說咱們是騙子嗎？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想，你早就餓死了！你說他是騙子，那好，我自個掙錢給他治腿！”

聽老爹把話說到這份上，鐵蛋的心一下軟了，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和你去見他，讓他當著咱們的面把腿露出來。只要腿是真斷了，我保證送他去醫院，直到治好為止！”

胡老漢想了想，點頭同意了。父子倆出了小區門口，卻沒看見乞丐。奇怪，往日這個時候，正是他的黃金時間呀！鐵蛋嘴巴一撇：“爹，不用找了，他肯定知道自己騙不長，自己跑了。”

胡老漢沒說話，拉著他焦急地往前面找。走了一會，看見乞丐果然就在前面。鐵蛋把他喊住：“斷腿的，你想不想把腿治好？”

乞丐驚訝地瞪著眼。鐵蛋蹲下來，笑瞇瞇地說：“你只要讓我看一眼你的腿，如果真像你所說的一樣，我馬上就送你去醫院，把你治好為止，完了還給你找份活干，保證你能拿到工錢！”

胡老漢也蹲下來：“小伙子，我兒子答應幫你治腿，可他這個人呀，就是不相信你的腿真斷了。你讓他看看吧，沒事的，他要是說話不算數，我就不認他這個兒子！”

乞丐兩只眼睛閃了閃，緩緩地點了點頭，語氣哽咽著說：“大伯，我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又掉頭看著鐵蛋，“你真的懷疑我是騙人的嗎？”

鐵蛋心里冷笑兩聲，嘴上說道：“不是懷疑，是認定！”

乞丐有點氣憤，嘴唇顫抖了幾下：“那好，你跟我來！我就給你一個人看！”說完向附近一個廁所滑去。鐵蛋一怔，叫老爹在這等著，大步跟了上去。

進了廁所，鐵蛋輕蔑地看著地上的乞丐，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要是不想出丑，就趁早跟我爹說一聲，承認你是騙人！”

乞丐沒吭聲，把身子移到地上，艱難地把身子翻過來，然后慢慢地坐立起來，伸手去解腿上捆扎的繩索。那繩索密密麻麻纏了一圈又一圈，乞丐解得很慢，一邊解著，眼里居然撲撲往下掉淚。

等把繩索解完，腿上又是一層層的破布。把破布拿開，掉下來一包中藥渣子，再看他兩條小腿，又白又亮，一點兒傷也看不到。乞丐不等鐵蛋說話，自己把兩條腿抬了起來，向半空蹬了幾下，哪像斷了的樣子？

鐵蛋一直抱手冷笑著，看到這兒，不禁“嘿嘿”笑了出來：“我還真不信，我在這個城市混了十幾年，能看走了眼！”掉頭向外面大聲喊，“爹，你快來看呀！”

“不，等等！”乞丐忙張開手阻止他，拉過破布蓋在腿上，手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塊磚頭，大概是進廁所的時候順手撿的。

鐵蛋吃了一驚：“你干什么？”話音剛落，就見他高高揚起磚頭，狠命往腿上一砸。鐵蛋還沒回過神來，乞丐又把磚頭狠狠地砸到了另一條腿上，只聽“咔嚓”“咔嚓”兩聲脆響，乞丐的兩條小腿多半真斷了。

鐵蛋一下子呆了：“你、你這是干什么？”

乞丐整張臉劇烈地扭曲著，牙關緊閉，頭上青筋突現，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他也真是一條漢子，居然哼也不哼一聲。把磚頭一扔，長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來：“大哥，不到沒路走的地步，我也不會干這損陰德折陽壽的事。干這行半年了，從來沒遇上過你父親這樣的好人。我的心也是肉長的，我不想讓你父親知道自己受騙，求求你，把大伯叫進來吧！”

鐵蛋愣了半晌，拔腿跑了出去。胡老漢見他出來，忙問：“咋樣？”不知咋的，鐵蛋的眼眶忽然有點濕了，輕聲說了一句：“爹，你是對的……”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