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錢”史

【√】王乃平曾自信地認定，作為頗有名氣的醫學專家，并且對廣西中醫藥事業的發展作出過一定貢獻，他是個非常有“價值”的人，“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不會落在他頭上

王乃平在廣西中醫學院當了十一年院長，兩年正廳級調研員，是該院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院長，這在全國中醫藥院校也是不多見的。十多年來，雖然院長的頭銜讓他有機會收受了不少不義之財，但他始終認為自己為中醫學院和廣西中醫藥事業的發展作出過一定貢獻，“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不會落在他的頭上。

然而，經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南寧鐵路運輸分院提起公訴，2012年1月18日，他因受賄站在了南寧鐵路運輸中級法院法庭上。

被轉移的財產

王乃平心安理得的院長生涯結束于2007年。當時，自從2007年廣西中醫學院下屬的制藥廠廠長甘森（化名）被停職審查后，王乃平就成了“驚弓之鳥”。

甘森原是學院辦公室主任，在王乃平的極力支持下成功競聘藥廠廠長，為此他先后收受過甘森奉上的“感謝費”30余萬元。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甘森在被審查期間對他說：“查我甘森實際上是為了查背后的你?！?/p>

此后，學院幾個跟著“出事”的人也先后對王乃平說，檢察機關在調查他們問題的同時，都詢問過與他有關的事情。

王乃平變得警惕起來。他估算了下，這些年來他收受的人民幣、美元、港幣加起來應該超過百萬，這么多錢放在家里不安全。于是他一面留意各種對他不利的征兆，一面做著東窗事發后的應對準備。他認為檢察機關會調查受賄者本人及近親屬的經濟狀況，所以不敢把錢存進銀行，只能藏到自己信得過的人那里。他選中了最好的朋友章庚（化名）。兩口子把錢用箱子裝好密封，交給章庚保管。

兩年多過去了，甘森被判了刑，可他仍然平安無事，一切看似風平浪靜。王乃平悄悄松了口氣，叫章庚把裝錢的箱子拿回來，可章庚總是推三阻四，一會說把錢送去老家藏起來了，一會反問王妻箱子里究竟有多少錢，有什么幣種，最后干脆否定說箱子里沒那么多錢，更無外幣。

見昔日最好的朋友一下變得如此貪婪和冷漠，王乃平夫婦的心涼了半截，后悔將錢送入了“虎口”。但這些錢畢竟是見不得光的，他們不敢大張旗鼓找章庚理論，只能忍氣吞聲地使用各種手法苦苦催要。被逼急了，章庚又拋出一套說辭：“箱子里有假幣，從老家帶回南寧時在火車上被查出，帶箱子的人和錢都被公安機關扣留了。為了救人，我花了不少錢……”

幾經爭執和協商，章庚最后交給王妻一本以自己名字開戶的60萬元人民幣的存折。王乃平夫婦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驚弓之鳥

經歷了甘森的事后，王乃平仍然穩坐著中醫學院的院長之位，還是學院與自治區紀委的聯系人。2009年春節前，王乃平接到上級通知，稱區紀委的領導要來慰問他。王乃平一聽興奮得差點跳了起來：“區紀委領導來慰問我，更加說明組織上沒有打算動我！”

但他的興奮沒維持多久，很快又接到了新的通知：臨時有事不來了。

王乃平心里一顆剛放下的石頭頓時又懸了起來！

2009年7月，王乃平突然被免去院長職務，改任非領導職務——正廳級調研員。

盡管級別、待遇都沒變，可王乃平還是品出了這一職務變動背后隱含的玄機。越想他越覺得大勢已去，山雨欲來。從此他晚上噩夢連連，一次次被妻子從睡夢中強行喚醒。

王乃平認為種種跡象表明有關部門已經盯上他了。但他始終抱著僥幸心理，認為自己是最早從國外學成回國，并一直堅持在國內工作的醫學博士，在全國也是個小有名氣的專家，就算沒有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業，他就是擺在那里，對廣西也是很有用的！

就是這種判斷，讓王乃平盡管覺得危機四伏，卻仍然我行我素，并沒有選擇自首。

2011年初，桂林某高?；ㄌ庨L涉嫌受賄東窗案發。該案行賄人王某在被檢察機關傳喚前給王乃平打電話，希望王乃平退回其承建中醫學院圖書館大樓時送的二十萬元。王乃平當時正在北京出差，放下電話后既害怕又心疼，心底里暗暗責怪王某：哪有送出手的錢又要回去的道理？

他不想退錢，但又怕把他供出來，怎么辦？一夜未眠的王乃平想來想去決定和對方商量個兩全之策。

第二天，王乃平拿出平時從來不對外人使用手機給王某打電話，可他怎么也聯系不上。王乃平分析他出事了。

2011年5月30日上午，王乃平在辦公室里被“雙規”。與此同時，他的妻子也被帶走接受調查。

學而優則仕

“在中醫學院多數人的眼里，我是一個好院長、好老師?？墒牵@一切突然之間就坍塌了，一夜之間成了一枕黃粱。昨天的好院長成了階下之囚，昨天的好老師成了貪婪之人，他們是否會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接受調查之初，王乃平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斯文掃地之后別人對他的看法。

王乃平越想越害怕，甚至想到了更可怕的結局：“過段時間法院對我開庭審理，第二天報紙上一定會有一條諸如題為 ‘廣西高校近年最大受賄案昨日開庭’之類的報道，坐在聽眾席上的中醫學院的教職工們會不會寬恕我呢？我的學生，不管是碩士生還是博士生，過去都以我這個導師為自豪，別人也很羨慕他們，可從今往后會怎樣呢？別人問起他們導師是誰，他們還會自豪地說是王乃平嗎？”

的確，他擁有過曾經的輝煌，是當地“學而優則仕”的典型人物。

王乃平1953年出生于北京，父母親都是高級知識分子。1957年，王乃平的父親被錯劃為右派，全家下放廣西。在坎坷磨難的家庭環境中成長的王乃平16歲就到廣西西部的田林縣插隊，幾年后，憑著自己的不懈努力，被保送上了廣西合浦衛校。

1978年全國恢復統一高考后，王乃平第一批考上了廣西醫學院（后改名廣西醫科大學），1983年畢業于廣西醫科大學臨床醫學系。同年10月，王乃平赴日本大阪大學研究生院留學，1988年3月獲得博士學位，之后在日本大阪醫學部第二藥理教研室博士后工作站工作，是日本大阪大學第二藥理研究室的客座研究員。1989年3月回國在廣西醫科大學藥理教研室任教。

在那個年代，王乃平在廣西可謂稀缺人才，有他這樣學歷、經歷和閱歷的年輕人是少之又少的。作為“學而優則仕”的又一個典型，王乃平在官場上迅速嶄露頭角：1989年10月任廣西醫科大學藥理教研室副主任， 1992年8月任國際交流處處長，僅僅一年后升任該校副校長。1998年，王乃平被提拔為廣西中醫學院院長，官至正廳級，走上了他事業輝煌的頂峰。

那年，他僅45歲，正是做一番事業的年齡。

談到曾經的工作業績，王乃平總是念念不忘。1999年初，王乃平經過充分調研，在桂平西山召開發展工作會，剛剛換屆上任的中層干部和骨干教師參加了會議。會上，王乃平提出 “保持和發揚傳統特色，走現代化的道路”的辦學理念，明確了中醫學院今后的發展方向，立志要做廣西中醫藥界的“龍頭老大”。

這次會議讓王乃平一直引以為豪，每次提及都眉飛色舞：“西山會議極大地鼓舞了人心，以至于后來有人把西山會議比喻為中醫學院的‘十一屆三中全會’……”

作為一位專家學者，王乃平在學術上的確也是頗有建樹的。他對辦案的檢察官說，他主要從事組胺受體，蛇傷及生物制劑用于腫瘤方面的研究，是中華中醫藥學會常務理事，廣西中醫藥學會會長，《廣西中醫藥》和《廣西中醫學院學報》雜志主編。此外，他還是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臨床研究基地建設巡視組的副組長，負責廣東、湖北、湖南三省的臨床研究基地的巡視工作，主持和承擔多項國家和省部級科研項目，在重要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40多篇，獲省部級科技成果獎5項，出版專著和主編教材6部，先后獲廣西科技進步一等獎1項，廣西高等教育教學成果一等獎1項，是 “廣西壯族自治區優秀專家”、2006年國家特殊津貼獲得者……

別人送的錢越多，自我價值越高？

王乃平到案后開始正視自己的受賄行為，并為此感到了害怕。他想起了辦案人員幾天前問過他的一個問題：你是正廳級領導干部，又是專家學者，生活水平比較高，為什么還要接受別人的賄賂呢？

“是啊，為什么還要接受別人的賄賂呢？”王乃平反問自己，開始總結自己墮落的原因。

其實，他早就知道受不受賄和自己原先的生活水平并沒有直接的關系。“哪個受賄者是因為太窮才受賄的？受賄固然可以使生活水平得以提高，但體現所謂的‘價值’恐怕才是受賄的真正原因！因為有權有勢，別人才會給你送錢，送錢越多，自己的‘價值’才越高……”

就是在這種觀念的指引下，王乃平對送上門來的錢財從來來者不拒。

海南藥商李某，長期在南寧經營，是南寧幾家大醫院的醫藥供應商。王乃平當上中醫學院院長不久， 李某就通過各種關系結識了王乃平，并立刻展開猛烈的“進攻”：每逢過年過節，他都邀請王乃平吃飯，然后恭敬地送上一個大紅包。為了強化效果，李某還積極開展夫人外交，指使自己的老婆邀請王夫人偕同幾位親友到海南旅游，不但包吃包住包玩，還奉上5萬元的“零花錢”；知道王乃平的女兒在澳大利亞讀書需要外幣，李就主動送上澳大利亞幣、美元；知道王乃平喜歡奧運會，馬上弄來一套價值不菲的奧運紀念幣。李某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王乃平不但是中醫學院院長，此前還當過廣西醫科大學副校長，職務高，人脈廣，要長期獨霸醫藥市場，非取得他的支持不可。

幾年下來，王乃平共收受李某人民幣64萬元、澳元4萬元、美元2萬元和價值1.78萬元人民幣的北京奧運紀念幣一套。拿了人家這么多錢，王乃平知道該為人家推銷藥品出力了。他通過與學院下屬的幾家醫院領導打招呼的方式，讓李某在這幾家醫院牢牢站穩了腳跟。

投資與回報

隨著對王乃平受賄案的調查逐漸深入，他之前的蛛絲馬跡都重新被翻出來，而曾讓他心驚膽戰的甘森案又重回檢察機關視野。

原來2005年1月，廣西中醫學院下屬制藥廠廠長崗位競爭上崗，學院辦公室主任甘森早就覬覦這個能撈錢的肥缺，他鞍前馬后替王乃平跑腿，希望王乃平推薦他當這個廠長。王乃平知道事成之后定有好處，于是不但大力支持，還親自幫甘森修改競爭演講稿。甘森贏得了選票?？稍侯I導班子在討論甘森任命的問題時，聽到不少關于他劣跡的反映，最后決定先任命甘森為副廠長試用一年再說。

可副廠長干了不到3個月，甘森就又不滿足了，他纏住王乃平說，副廠長不好與客戶簽合同，要求直接當廠長。王乃平最后力排眾議讓甘森轉正。王乃平的力果然沒有白出，“懂事”的甘森為報提攜之恩，先后七次給其送上了35萬元的“感謝費”。甘森花幾十萬元競上廠長后，本來就有劣跡的他又急于撈回投資，竟肆無忌憚地貪污挪用公款，兩年后就因犯貪污罪、挪用公款罪被法院判處十年有期徒刑。

2006年，廣西中醫學院在南寧市仙湖區建設新校區。前文提到的王乃平的好友章庚為了拿到其中利用土地置換建職工宿舍樓的項目，拉上有實力的某公司老板，希望其公司接下這項工程，自己從中得些好處。該公司為了接到項目，遂封了章庚一個副總經理的頭銜，并給了20%的干股。

正在章庚琢磨如何向王乃平展開攻勢的時候，王乃平的夫人提出想買一輛小車，叫章庚幫她參考一下。章庚一下看穿了王夫人的醉翁之意，于是以公司出錢，通過章庚送給王夫人一輛價值25萬元的豐田小轎車。

而王乃平夫婦為了規避日后有關部門的調查，決定先用自己的銀行卡刷卡支付車款，然后再向章庚收取現金。可湊巧的是，他們那張卡里的錢不夠，只好叫章庚刷卡支付了剩余的5萬元。讓王乃平夫婦始料不及的是，日后就是這5萬元成為調查的突破口。車子買下后，公司老板覺得不夠，后又親自在茶莊分兩次送給王乃平20萬元。有了這一系列的鋪墊，章庚終于拿下了這個工程。

然而，正是章庚拉上的這個老板，在另一樁行賄案中供出了王乃平。

據悉，因案情復雜，該案并未在開庭當日宣判。

＞王乃平的懺悔

王乃平認為他墮落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大環境”的影響。“當今社會誘惑實在太多，想抵擋這些誘惑確實不容易，像我這種意志不夠堅定的人，很快就會隨波逐流了?！?/p>

在與辦案檢察官的一次談話中，王乃平很自然地背誦起了毛主席那段著名的論述：可能有這樣一些共產黨員，他們不曾被拿槍的敵人所征服，在拿槍的敵人面前不愧為英雄好漢，但是他們經不起糖衣炮彈的攻擊，在糖彈面前打了敗仗……

辦案人員曾問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兩年前沒有免你的職，而是繼續讓你擔任院長，現在又會是什么結果？”

王乃平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從來沒有算過自己到底拿了別人多少錢，現經專案組辦案人員這么一提，頓時“覺得脊背發涼，冷汗直冒”。他在心里估算著自己的受賄數額，越算越感到絕望：“我怎么拿了別人那么多錢啊，我真是罪孽深重！兩年前我要是還在實職領導崗位上，不知還要拿別人多少錢??！”

王乃平徹底悔悟了，開始如實交代自己的罪行。交代完所有問題后，他覺得無比舒坦，美美睡了一個安穩覺。他找了以前天天做噩夢的原因：“其實對于受賄者來說，這些錢因為不是光明正大得來的，既不敢大把大把地亂花，又不敢存進銀行，還要擔心萬一哪天給查出來怎么辦。在得到金錢的滿足感同時，心理上卻常常會產生恐懼感。我敢說沒有幾個受賄者是能夠坦坦蕩蕩地生活的，沒有幾個是不做噩夢能心安理得一覺睡到大天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