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網絡推手的逐臭江湖：反節操之路

　　網絡推手們得意于他們制造網絡熱點事件的能力，他們總是能夠成功，因為他們知道在這樣一個哄客時代，人們在網絡這個虛擬江湖上，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宣泄渠道，在狂歡或者咒罵中得到一絲平衡
　　2012年6月27日上午10點半，爾瑪互動營銷公司四個員工在董事長立二的呼嚕聲中開始了新的一天。網絡大號“立二拆四”的這個人，在“別針換別墅”、“西單女孩”、“北京車展最美清潔工”、“封殺王老吉”、“出售剩余人生”、“羅玉鳳”、“炫富女楊紫璐（干爹系列）”等喧囂一時的網絡話題背后，都曾藏著他的身影。
　　立二喜歡靜靜觀察網友們在這些炒作中的表現，從而發現自身的“智力和道德優越感”，同時他的內心也越來越激昂、暴躁：“網民都是傻×，我隨時能掐住全體網民的喉嚨，讓他們發出我需要的聲音！”
　　然而，在12年前，給立二一萬個可能，他也無法圈中現在的人生。
　　遭遇天仙妹妹，發現強大的自己
　　現年40歲的立二出生于吉林長白山腳下。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家鄉的一座鋁廠。或許是不甘于平淡，2000年，立二與妻子辭職，先后輾轉于北京、上海和杭州打工。
　　在杭州，立二經歷了一場婚外戀，女主角比他大14歲，非常漂亮。立二徹底被迷住了，與妻子離婚，在杭州租了一間房子，天天廝混。“終于，我的錢用完了，而一個富翁又在追她”。
　　2005年春節的一天，立二租住的房間突然被踹開，他的“女神”帶著一位中年人及幾個保鏢闖了進來。保鏢將立二按倒在地上，“女神”向他臉上踢了幾腳，警告他不要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兩個月之后，立二父親過世，“老爺子是被我活活氣死的”。
　　撕裂情感和逝去老父無疑是一個男人的兩場悲劇。借錢奔喪后立二回到杭州，他弄個了破筆記本，除了喝酒就是上網發帖打發時光。
　　這時，立二知道了正冉冉升起的網絡女神——芙蓉姐姐。他參與到對芙蓉姐姐的網絡大罵戰中。也許是沒有工作，他儼然把發帖當成了職業，甚至還跑到杭州市圖書館查資料完善帖子論據。他第一次讀到尼爾·波茲曼寫的《娛樂至死》，其中說：有種方法可以讓文化精神枯萎，就是把文化變成一場娛樂至死的舞臺。
　　立二的帖子開始被網友頻繁點擊，贊美和抨擊滾滾而來。讓他詫異的是，自己這個在現實中徹底失敗的男人卻異乎尋常地在網絡上強大起來。
　　在那個時候，他又遭遇了“天仙妹妹”。
　　“我第一時間被強烈地感染了！她在山里放羊，勤勞、善良、弱勢、孝順，因為跟我的現實生活形成強烈的反差，我要把對父親的歉疚，補償在這個孝道的女孩身上，有一天我可以完成她的愿望。”那個時候，立二還不知道天仙妹妹是網絡炒作鼻祖“浪兄”的作品，他拼命地推她，讓她火起來，每天困了就在電腦前睡，醒了就上網。
　　因為立二在網上很活躍，浪兄找到了他，讓他成為天仙妹妹粉絲團團長。這個團長隱含的“待遇”是不斷會有粉絲匯錢給他，用于宣傳炒作他們的“天仙”。可以說，天仙妹妹，是真正帶他進入網絡炒作行業的機緣，從此他一路狂奔。
　　后來，在立二不是那么清醒的時候，他也想起遙遠過去的一些美好，比如天仙妹妹。他把感情傾注于天仙妹妹，他真誠地為推紅她而不辭辛勞，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后來，他公司的名字爾瑪就來自這個清純的女孩。
　　那時候的網絡江湖，人們還相信真誠和美好，人們還容易被感動。從更早的輕舞飛揚到天仙妹妹，網絡世界蕩漾著浪漫之光。
　　“那時我有一個雙重身份，一方面我是一個推手，另一方面我是一個粉絲。”立二說。
　　底線開始搖晃
　　別針換別墅，是立二的開山大作。
　　立二找到那個叫麥克唐納的加拿大人，他曾經做過別針換別墅的事，他的創意深深地吸引了立二。立二如法炮制，也找了一個女孩做行為秀，結果媒體蜂擁而至，有的跟了一百天。
　　那時候立二給自己定了三條原則：不要拿生命的尊嚴來炒作，不能去觸碰政治，要提升整個社會的道德底線。他的理想是通過互聯網去提升網絡的道德底線，他反對芙蓉姐姐，反對低俗。
　　從2006年至2008年，他們推天仙妹妹、公交妹妹、最美清潔工、最美售樓小姐，但他們發現這條路越來越難走，立二的三條底線似乎也開始搖14xtxsfeUTbKQCIX1jqBhDAZIr9vZINdqUPEginkfFc=晃。“在互聯網的世界里，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前三年大家都還在關注美的東西，后三年就關注丑的東西了。”立二說，“到2009年、2010年、2011年的時候，鳳姐、閆鳳嬌開始充斥網絡世界。”
　　“有一種凝滯的感覺。你花了錢，拍了很經典很感人的東西發到網上，但互聯網需要各種新鮮的東西，‘艷照門’、‘裸體門’等迅速地把那些真善美的東西壓制下去。”立二感覺到這是一條走不下去的路。
　　一次成功的網絡炒作，在網上熱起來，登上網站首頁后都市類報紙會跟進報道，然后電視臺出鏡采訪，最后大家蜂擁而來。但最美公交妹妹、清潔工、售樓小姐等，就像往洶涌的洪水里投入一塊石頭，濺不起幾朵浪花。
　　立二覺得，網絡炒作的田園時代已經過去。
　　被操縱的情緒
　　立二和他的公司不再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專心于接大企業的單，為它們做網絡營銷。
　　爾瑪的一個大客戶是阿里巴巴，這也是立二最為得意的案例。“我記得是2009年的9月份，當時淘寶有一個人給我打電話，說他是淘寶的誰誰誰，有個活兒想找我來給炒一下，我說對不起，我不做。”
　　半個月之后，淘寶一位程姓副總裁來到北京，親自拜訪了立二。立二提出了為期一個月的炒作方案，在網絡出售一位女孩的剩余人生，把她的下半輩子給賣了，交給網民來安排。
　　立二找到了之前的“花腰女孩”陳瀟，就在公司沙發上拍了幾張照片發了出去，結果引發了全國性的媒體熱捧。
　　那幾乎是立二最好的時代，“賺了好多錢，2010年實收金額1250萬元”。
　　但熱衷于創造熱點，也確實很能創造熱點的立二，沒注意到網絡炒作的世界又在發生變化，“我是一個創造熱點的人，我并不是很關注平臺，微博出現的時候，我落伍了”。
　　去年，爾瑪公司營業收入只有400萬元，已開始虧本。立二決定再換一種方式來玩。
　　之前立二曾提出網絡炒作的“三情理論”：情欲、情感和情緒。他曾想讓人們對美好的東西投入情感，但人們對于“艷照門”這樣情欲性的事件更感興趣，現在，他要來玩情緒。
　　丟失的節操
　　2012年6月27日，立二這一天的工作是拍攝炫富女下嫁農民工的故事。女主角楊紫璐是立二最近力推的網絡女明星，5月份她曾經在微博上瘋狂炫富，并攻擊網友，導致微博號被封。男主角是爾瑪公司的“御用農民工”，叫王玉杰，河北邢臺人，今年30歲。
　　27日深夜，在爾瑪互動執行總監梅子的安排下，員工們開始上傳“炫富女下嫁農民工”的視頻。“一旦出現這種情節離譜的視頻，就會接到各個網站的電話，問我是不是立二做的。”梅子說，網站對“立二出品”相當警惕，害怕中了圈套。但梅子并不擔心，因為與流量的吸引比起來，那個基于道德和智商的脆弱防線不堪一擊。
　　28日早上，這段視頻登上了很多網站的首頁，人們討論熱烈，但大多數都是一眼看穿了真相：“笑翻了，下鄉一日游也可炒作了？”
　　除了因識破詭計而表達智商優越感之外，網民對這個視頻及楊紫璐一片罵聲。6月29日晚8點，楊紫璐給立二發了一條短信：“二哥，你的炒作團隊太沒節操。”
　　節操對立二而言是個遙遠而陌生的詞。6月份，他自己出鏡拍了個“舌尖上的狗肉”，叫嚷“狗肉好吃”、“我就要吃狗肉怎么著”，完全一副欠揍的樣子。這幾年下來，他和他的公司所炒作的事件——羅玉鳳、干露露、楊紫璐、“船震門”及“起訴全體網民”等等，怎么沒節操怎么炒，越臭他越喜歡。他徹徹底底地走向了一條反節操的路。
　　僅僅幾年，那個被情人拋棄，或羞澀地宅在家中或苦讀于圖書館的立二肯定不認識現在這個狂熱追求實踐“自我犯賤”的大推手了。這個原名楊秀宇的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除了借炒作賺到錢外，也曾想改變互聯網上面的蕓蕓眾生，想在狂歡和咒罵中娛樂至死，希望用楊紫璐與“干爹”來激發人們對權力、財富與情欲的想象。他用鳳姐的表演來為失去希望的人們找回優越感，甚至，他說自己想用吃狗肉來試探正在重構的道德底線。但每每更多的卻是他被互聯網改變，更準確地說是被互聯網上的億萬人改變，面目全非。
　　網民們也總是能夠滿足立二。他們樂意與立二這樣的炒作者、渴望流量的網站一起，在那些惡俗的愉悅以及一點就燃的社會情緒中娛樂至死，而忘記自己所憎惡的這個虛擬世界正是由自己一手創造。
　　（摘自《看天下》2012年第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