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組詩）

　　后半夜的月亮
　　后半夜的月亮在東邊的樓縫里
　　也在西邊的樓縫里
　　十六樓臥室的大落地窗
　　靠南，無限敞開
　　午夜，她凹進半空的漠視
　　月色如銀，后半夜的空寂月色如銀
　　即使她背對月華
　　她依然聽到汩汩的流逝
　　后半夜的月亮是圓臉
　　也是怒眉鐮刀啊
　　有限的夜晚，如裂帛
　　她兩米寬的大床，守身如玉
　　掙扎的是她的夢魘
　　是她的側身，哄騙了她
　　朝 露
　　掛在草葉上的不是清晨
　　而是她，蛋黃一樣的溫熱浸過的不是她
　　而是她的夢的橢圓
　　她的心是濕潤的
　　盛開是一朵謊言
　　她的不斷盛開之中是耀眼的黯然
　　朝露如她
　　眼圈的暗紅
　　她走過清晨
　　斜長斜長的心事平鋪在大地上
　　綠草青青
　　朝露如夢
　　葉背上毛剌剌的白刺
　　刺傷了過路的一陣風
　　碧 玉
　　我忘記了她的好聽的名字，就是那一瞬
　　也許是好多年以后的那個夜晚
　　她的每一片心事
　　蔓延過黃昏
　　一株植物穿上隱喻的外套
　　那就是她
　　立在我面前的花盆里
　　和多少年前
　　模糊的故鄉小村
　　她雙手高過頭頂的游戲和迷戀
　　消隱了，故鄉的葉脈
　　細小，她有一些營養不良
　　這是一個很好聽很好聽的名字
　　我窺見她瘦小瘦小的側影
　　星 斗
　　只是很遠，她坐在院子的木凳上
　　手捧一夜清冷和灰白
　　她什么也不想，只是很遠
　　連衣裙有一些單薄了
　　四周是土墻，低矮的狗尾巴草
　　長滿墻頭和她毛茸茸的前方
　　夜風催動閑云
　　那些星斗隱隱不見
　　它們還在。多年后她趴在陽臺上
　　繼續數一數那星斗
　　接著那一串曲折的阿拉伯數字
　　她的聲音，只是很遠
　　那些星斗和狗尾巴草
　　一樣多
　　杏 花
　　杏花在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
　　集體凋零
　　悄無聲息地下著
　　像雪
　　她是在第二天清晨
　　花瓣鋪滿小院
　　才想像昨夜的紛亂
　　至今她都不敢相信
　　一棵年輕的樹
　　再沒結出酸澀的青杏
　　今年她三十歲
　　那天清晨是一個傷感的開始
　　那是最后一瓣雪白
　　落進她的眉心
　　桃 花
　　一個叫桃花的女子，沿著河岸
　　回到她的上游，回到清澈
　　她看見流水里的魚兒
　　正逐著她的影子玩兒
　　河岸上的桃花開滿水面
　　顧影自憐的桃花和她
　　被水聲驚醒了
　　睡眠
　　水流八百里
　　流水他鄉
　　那一夜她紅了面頰
　　白了頭發
　　河岸漲潮
　　魚兒長大
　　河 岸
　　河岸的烏黑模糊過她的視線
　　曲折隱失，她體內
　　悄悄萌動無限的芽尖
　　水聲清晰無比
　　越多的鵝卵石姿勢端莊
　　不見流水
　　每一個棱角都沒進
　　遠去的水聲里
　　河岸有時寬闊
　　有時狹窄
　　水量她沒有統計過
　　如無數的憂傷
　　魚兒摸黑
　　游到了她的濕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