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心事

　　1.
　　娘今年七十多歲了，頭發已經花白，腿由于早些年摔了跤，走路一跛一跛的。我們這兒山高坡陡，行路之人如果稍不注意，一跤摔倒可就不是小事。因此，我們已經有20多年沒讓娘上山干活了。
　　上周三，我由于生病正在床上趟著看書，妻子從外面回來說：“你快去看看，娘要上山。”我聽了，忙放下書走到大門前，果然看見娘扛著鋤頭背著背簍，正一瘸一拐地向山上走去。
　　這怎么行？娘本來腿腳就不好，再說，家里也不缺錢缺糧，讓七十多歲的老娘上山干活，我的脊梁骨還不讓人戳斷？我忙扯起嗓子喊娘回來，但娘仿佛沒聽到，依舊向山上走去。
　　妻子說：“娘耳朵好使得很，她是裝聽不見。”
　　我搖著頭，娘的脾氣越來越怪了，過去遇到什么事，如果別人勸不行，我一勸，她馬上就聽了，可現在……無奈之下，我讓妻子趕緊上山去，無論如何要把娘叫回來。
　　不一會兒，妻子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說，任她說破嘴皮，娘也不回來。
　　我想，娘一定還在生妻子的氣。這天早晨，妻子做了娘最愛吃的面條，沒想到娘從外面匆忙回來，不吃面卻拿起盆子開始和面做鍋盔。妻子告訴她，面條熟了，讓她趕快吃，將她手中的面盆搶了下來。可誰知，娘不說話，也不吃面條，趁妻子不注意，又做起鍋盔來。
　　我想，娘一定因為這生氣，認為妻子沒在乎她的感受，連她想自己做個鍋盔吃都不讓，所以上山開荒，覺得只有自己出力干活了，才能吃得硬氣。
　　娘到山上后，一上午都沒回家。
　　煮好中午飯，妻子對著山上把喉嚨都喊啞了，也不見娘答應。她只好又一次跑上山去，回來后對我說：“老太太可能還在生早晨的氣呢，一個人拿著鍋盔，坐在坡上啃著。一上午竟然挖了席子大一塊地，也不知道種什么。這事要傳出去，別人怎么說我這做媳婦的？”
　　我聽了，也很是無奈。因為我身體不行，一上山就喘不上氣，還有些咳血，所以只能任由娘了。
　　2.
　　太陽落山時，娘背著一背簍的樹根，氣喘吁吁地回到家。妻子接下背簍，好奇地問：“娘，我們現在用煤氣啊，你挖這些干啥？”
　　娘說：“送給別人燒吧！”
　　我聽了，這個氣呀！這老太太！你都七十多歲了，生兒媳婦氣，也不能這樣折磨自己啊！于是，我勸她：“娘，你千萬別上山了，如果腳沒踩穩，我們家又多了個病人。”然后，我給她分析，自從我一個月前生病后，妻子沒日沒夜地侍候我，累得已經受不了了。“你就是不替自己想，也替你兒媳婦想啊。”
　　娘聽后嘆了口氣，我心里踏實了，對妻子夸口：“怎么樣？還是我勸說起作用吧。”妻子道：“這老太太，忒偏心，怎么只聽兒子的，就是不聽媳婦的？”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還沒有起床，妻子又喊開了：“娘，你……你怎么又背背簍了？”接著是勸說聲，還有拉扯聲，但是終究沒有拉住，待到我起來，娘還是上了家后面的山上，妻子見了我，一臉的無奈。
　　我想，我勸不了，就讓她娘家侄子幫忙勸勸，或許能行。娘只有一個侄子，姑侄關系特別好，娘也特別聽她侄子的話。
　　我找到我表哥，將情況告訴他。表哥聽了，也呵呵地笑道：“這人一老了，就像小孩一樣，愛耍小孩脾氣。”一揮手，說他去勸勸。
　　不一會兒，表哥從山上回來，背上背著我娘，對我解釋：“老太太無論怎樣勸都不下山，我也就不和她講道理，背上她就走，看她下來不下來。”隨后，表哥坐在娘身邊，反復勸她說：“你兒子都拿著工資，你這樣做，不是故意往他們臉上抹黑嗎？”母親不說話，表哥急了，又勸道：“不要生兒媳婦的氣，村里人誰不夸表弟媳婦孝順。”說得母親點著頭笑。我們都舒了口氣。
　　可表哥前腳離開，娘后腳又上了山。
　　我實在無法可想了，在妻子的幫扶下，強上了山，看到娘正在細細地挖著荒地。我很不高興，問道：“娘，你挖這地干啥啊？”母親回過頭，看見我急了，連連搖著頭，慌忙把我往回轟，大概示意我回去養病，可是，她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
　　我沒好氣地說：“你這樣鬧，我哪還有心情養病？”
　　那一刻，母親如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低著頭，喃喃地說沒鬧啊。我說：“不就是為了一頓鍋盔嗎？看在你兒子有病的份上，你就原諒你兒媳一回。”我說到這，眼圈紅了，覺得母親太不理解人了。妻子也在旁邊賠不是。終于，娘在我們的攙扶下下了山。
　　3.
　　可次日早晨當我們醒來時，娘又不見了。妻子出屋向山上望去，一個人在挖著地，正是娘。正在我氣得要發瘋時，舅舅來了，他說了一件事，我和妻子頓時愣在那兒。
　　原來，母親見我的病這么長時間也不見好轉，就去找同村的“半仙”王婆，請她幫忙想主意。王婆掐著指頭算算，說山坡上有一種葛藤根，讓母親去挖，如果挖出一個人形的，給我蒸熟搗爛吃下去，我的病就好了。但是有一個前提，這種葛藤根已成“精”了，所以這事千萬不能說出來，不然這“葛根精”就跑了。母親聽了，就決定上山挖葛根，而且為了節省時間，特意烙了一張鍋盔帶到山上吃。
　　原來是這么回事，我和妻子聽后又羞愧又心疼，我倆商量要裝作不知道這件事。當天晚上，娘又一次氣喘吁吁地回來，看表情就知仍沒挖到。我把飯端到她面前說：“娘，吃了飯好好休息，明天再上山。”母親看到我和妻子都支持她，很高興。
　　第二天一早她上了山，大概一頓飯的功夫，就見娘用衣服兜著一個東西，小心翼翼地回來了，進門就說：“好了好了，我兒的病有救了！”她打開衣兜，里面是一截人形葛藤根，她讓妻子把葛藤根洗凈蒸熟，然后搗爛了讓我吃。可能是養病多日已到時機，也可能是娘的愛子之心感動了上天，沒幾天，我的病真的好了。
　　母親為此，帶了一大堆好吃的去感謝王婆。可是她不知道，那個人形葛藤根，是我和妻子找了一段葛藤根特意雕刻后，連夜埋放在她挖地的茬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