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第一場寒流來襲時,38歲的賀衛民正坐在銅川回西安的客車中,看著車窗玻璃上的雨水發呆。
今年他才深深體會了什么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窘迫。4月他接父親來西安交大一附院做病情檢查,而去年他在寶雞鳳翔的老岳父,也是在這里檢查出了肺癌。
父親的診斷結果出來后,醫生建議不必要做手術治療了,想吃什么就吃點什么。第一個療程的放療之后,父親堅持要回銅川。母親去世后,父親又找了一個老伴,賀衛民覺得這已經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有3年多沒有回家了。
如今,他和兩個哥哥都已人到中年,工作、家庭、孩子,也都是一地雞毛,根本難以守在父親身邊臨終照顧。
交保還是不交?心理沒底
這次回銅川前,賀衛民和兩個哥哥已經商議好給父親請個保姆,保姆的工資由他們3人分攤,每人每月1000元。
賀衛民如今十分犯愁,他是個自由職業者,收入不固定,有時一月的收入,也就千兒八百。妻子在生孩子前就辭職了。兒子兩歲時,賀衛民將結婚時買的100多平方米的房子賣掉,換了一套70多平方米的房子,一賣一買的差價,騰出來點本錢給妻子做點小本生意。但生意做了不到一年就收手了,好在沒賠,但也沒有賺到錢。
2011年老岳父得了肺癌,住院得一大筆費用,賀衛民咬咬牙送去了一萬多元,現在還時不時得周濟點。而他們自己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賣房的那筆錢已經所剩無幾,眼看著兒子要上小學了,戶口還在銅川,估計還得一大筆擇校費。眼下父親又病了,他躲避著不敢去細想。
這次送父親回銅川,大嫂勸他,還是咬咬牙把他媳婦斷了的養老保險金補交上吧。“你自己收入就不固定,等她老了再沒點養老金怎么行?”
賀衛民的大嫂今年剛40歲,下崗后,每年要交8700元的養老保險金。家里的日子本就捉襟見肘,但她總擔心將來沒有養老金心里不踏實,所以一直咬牙交著。
大嫂的話,讓賀衛民有些猶豫了。妻子曾在西安中脈公司上班,2001年這家公司開始給職工繳納“五險一金”,其中包含城鎮職工養老保險。2003年妻子離開這家公司后,新公司則不愿給職工交“五險一金”。
賀衛民回憶,2003年他給妻子交了5000多元的養老保險金。隨后的幾年里,妻子的養老保險金不斷飆升,他越來越覺得吃力了。兒子出生時,家里全年收入僅兩萬多元,而妻子的養老保險金就得交8000多元,孩子的花費大,自此被迫斷了交養老保險金。
2009年8月,賀衛民專門跑了趟鹽店街的西安市社保局。社保局的人建議他,只要將斷保這幾年的3萬多元一次交清,再交點滯納金,養老保險就可以續上了。
當時賀衛民與妻子思量盤算了許久,最后決定還是不補交了。
“如果真按國家政策,單位交20%,個人交4%,大部分人是愿意交的。可全部都由個人承擔,壓力太大了。”賀衛民說。他當時的打算是,將這每年要交的8000多元的養老保險金讓妻子自己儲蓄起來,“這樣15年后她就能存下12萬元。”
賀衛民說的15年,是按陜西省實行的養老保險管理條例中所規定的:“企業和職工繳納基本養老保險費滿十五年的,從職工辦理退休手續次月起,由社會保險經辦機構按月足額發給基本養老金,直至死亡。”
但日前,賀衛民又聽人說,從去年開始,養老保險分為了十檔,像她妻子這樣斷保的人員,到60歲是可以將個人賬戶內的儲存額一次性支付給本人。他問了不少人,但沒人能解釋清楚。年輕人都說交了不劃算,老人則說,還是交吧,老了有點依靠。
交還是不交?賀衛民糾結不已。很多人根本不了解目前的政策,更搞不清以后能每月領到多少養老金,因此都對交與不交很猶豫。
與賀衛民一樣,張師傅也面臨過同樣的問題。42歲的張師傅和妻子前幾年下崗后,一直靠開出租車養活一家人。妻子打工每月收入1500元,加上他的工資,家里每月最多5000元的收入。“每月我倆的養老保險金就要交1600元,誰知道以后還要漲到多少?”張師傅很無奈。他不知道自己老了能領多少,但這幾年交的錢卻在不停地漲。
今年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他又喜又悲,高昂的學費,讓他頭皮一陣陣發麻。在女兒的學費和自己已經交了8年養老保險之間,他被迫做著選擇,停了要繳納的養老保險費。事實上他根本沒得選,不可能不給女兒交學費吧?
雖然他也擔心老無所依,可他只能與當下的生活周旋,養老保險的事只能緩緩再想了。
養老保險制度。霧里看花
“按單位的檔案工資,我每月3555元,幾乎近半都交了‘五險一金’。”李生明說。
李生明是西安一家勘察設計院的職工,他現在每月要向單位交1 702元,其中養老保險一項每月要交853元。事實上,李生明所在的測繪公司是單位名下的二級分公司,僅外接工程項目時用名義上的單位資質,而實質上工程從資金、到人員技術、儀器設備完全由自己承擔,只需要給單位交納一定的管理費用。
每年,他工資表里顯示由單位和個人分別繳納的“五險一金”,加起來共20425元,這筆錢實際上全都是他本人交納的。
表面看起來風光的李生明,有時局促到身上只有幾百塊錢。他自嘲這是:“用自己的錢換來的是大筆的債權。”
到了年底,不管有錢沒錢,他都必須將20425元悉數交出。
他與同事們時常探討養老金的事,每年交這么多養老保險金,到老了究竟能不能把這十幾年所交的錢領回來?隨著通脹,現在交的1000元和將來領到的1000元,完全是兩個概念了。
再說每月工資近半交了養老保險金,比例也有點太高了。別的企業職工盼著漲工資,而李生明卻不希望,因為漲得多,意味著他們負擔更重。
1962年出生的李生明,今年已經50歲了。養老的事,已經是他必須考慮的問題。現在他身體還算好,每年有能力交養老保險金,但是過幾年呢?隨著年紀變大,野外測量他可就跑不動了,到那時他的勞動力就開始貶值了。
聽說要延遲退休,他和同事們都有些想罵娘,想想用自己交的錢去填養老金的“洞”,10年后等自己退休時,這“洞”又由誰來補?能不能補上?他保持懷疑。
最讓他不平的是,他有些同學是國家公務員,他們不用交一分錢的社保金,但退休后的工資卻遠遠高過企業職工。“一種體制下,怎么會出現兩種不同的養老制度?”近年來,提起養老金他就耿耿于懷。
不如自己存錢,心里踏實
與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相比而言,1984年出生的劉岳林,還沒有精力去想自己養老的事。
劉岳林在西安雁塔路的賽格電腦城三樓租了個柜臺,賣組裝電腦和配件。
去年到今年,賣場不止一次地給商戶做過關于養老保險的宣傳,每次宣傳的時候,商戶們都會聚在一起議論紛紛。劉岳林從不與人探討這問題,他心里早就盤算好了:“我們這個年紀每年交的保金是從6800元起,如果是和我父母那樣,單位交納大頭,自己交點,這還能接受,全部自己繳納,那我肯定不交了,這還不如把這錢自己存起來。”
商場打工的80后都表示,自己每月掙的錢還不夠自己開銷,哪還有錢交社保。如果真有這些錢,還不如付個首付,貸款買房養老。
與劉岳林年紀相當的小付,前幾年離開家鄉漢中鎮安,跟著叔叔來西安打工,后來成了一名的哥。前幾天,公司辦公室還專門把他叫去談了次話,談話的內容就是動員小付參加“五險一金”的參保工作。“今年之前,公司給不參保的的哥們每月補貼380元,據說從今年開始,政府不允許這么做了。”
盡管公司繳納了580元的大部分保險金,小付個人每月只需繳納286元,可他還是不想交。“我家在農村,不知什么時候就可能回去了,再說二、三十年以后,誰知道國家的政策又會是什么樣子?”最新政策顯示,“重復參保繳費要退還本人”,這一條,也是小付不愿交的原因,他畢竟是農業戶口,頻繁變動的政策讓他吃不準明天將會怎樣。
1990年出生的小徐,今年7月從西安聯合大學旅游專業畢業后,他意識到自己在學校所學專業太弱,于是放棄了從小職員做起的念頭,起步就做了湖南一家黑茶的直銷,據他自己估計,到年底能嫌到10萬元。
小徐計劃等有了錢,先給自己和安康農村的父母各買一份商業保險。在他看來,國家的養老保障體系有可能負擔不起這么多人口的需要,而且政策的不斷變化,復雜得讓他覺得摸不到頭腦,遠不如商業保險的條款來得相對分明。
與小徐一樣,在西安長安區一家游戲廳打工的張永柱也是這種想法。1987年出生的張永柱今年已經成為父親,他是典型的421家庭結構里出來的獨子。而遠在漢中洋縣老家務農的父母,都才40多歲,還正值壯年,爺爺奶奶雖然老了,但有父母照管,他不用操心。
張永柱每月的收入8000元,兒子一出生,他就為自己買了一份商業保險,每年要交8000多元,連續交夠10年,等到他60歲以后,保險公司一次性支付46萬元。而且這份保險還涵蓋了兒子看病、人身意外等項,張永柱覺得這比交城鎮養老保險劃算得多。
雖然該保險很富誘惑力,但實際上張永柱內心對此不敢寄予太大的奢望,用他的話說,國內保險公司真正到理賠時,難度就會意想不到的復雜,買它權當是買個心理安慰。張永柱坦言:“實際上,買啥險都不如自己存錢,可問題是錢在手中很難真正存起來,因為需要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