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貢治

　　“我自打讀書起，就沒有像今天這樣出名過。”
　　2012年4月12日，在四川省自貢市自流井區紀委小會議室，該區就業局的一名中年女職工正哭得稀里嘩啦。她帶著哭腔告訴記者，自己上個月因休病假時忘了把辦就業證的工作轉交給同事，單位就認定她拖延了20個工作日，將她調離崗位。她在記者半個多小時的勸說后，終于停止了哭泣：“以后不敢大意了，再懈怠，工作都要‘戳脫’。”
　　自今年2月起，自貢市委書記雷洪金籌劃已久的一場治理官員庸懶散的風暴席卷了整個自貢市。截止到3月31日，已有203人被問責，其中被責令書面檢查的104人，受到通報批評的107人，被辭退的2人，還有兩名正科級實職干部被免職。有網友在網上發帖稱：“親們，快來自貢看雷書記‘打雷’。”
　　
　　先拿3個副縣級“開刀”
　　1月29日，也就是農歷正月初七的上午9點，大安區馬沖口街道辦事處內，街辦的書記、副書記、副主任以及兩名工作人員都未到崗，且沒有任何請假手續。隨后，該街道辦被全區通報批評，班子成員被誡勉談話，5名當事人被扣罰績效獎勵200元，更被取消年終評先評優資格。
　　第二天上午，大安區農牧局一名工作人員被發現在上班時玩電腦游戲，同樣受到嚴肅處理。于是，大安區公務員內部開始流傳——“區上正在嚴打”。
　　大家在觀望中謹慎度過了兩周，但似乎“只是打雷，沒有下雨”。終于還是有人“忍不住了”，工作時間照舊在網上看電影、看球賽，還有的遲到早退，被由退休老干部、人大代表、社區干部組成的作風效能監督員抓個正著。這里面有領導干部、聘用人員，也有大學生村官和西部志愿者。不過這些都還只是風暴到來的前奏，大安區區委常委、紀委書記鐘淳表示，高潮的出現是在2月17日區委召開的副科級以上干部參加的擴大會議。
　　據大安區法院辦公室主任劉杰回憶，提前一天區委辦就發來了會議通知，明確要求，不能參會的須通過單位一把手向區委領導請假。但即便如此，第二天當天依然出現了大面積的遲到早退。區委書記詹勇下令立即清點人員，并處理了10名直接責任人，其中包括3名“喊冤”的副縣級領導，他們被責令向區委做出書面檢討，定性則是“亂作為”。
　　詹勇卻認為“不冤枉”，他說：“雖然他們3人當天都到會了，但沒有履行幫下屬請假的程序，就是‘庸懶散’的表現。”此后，大安區的重要會議中，再無一人出狀況，甚至很多人都是提前半小時到場。
　　更勁爆的是，一名鎮長因此次未到會，成為了治理“庸懶散”行動中第一個被免職的正科級干部。由于該鎮是川南地區的明星鄉鎮，對這名鎮長的免職，在自貢全市無疑引爆了一顆“炸彈”。
　　不過，該鎮干部分析，開會不假不到只是鎮長汪宇（化名）被免職的導火索，真正原因則是在項目推進上不力、應對復雜局面能力欠缺這些因素的長期累積。記者注意到，區委在處理文件中對該鎮長的定性是“長期工作不在狀態”。詹勇則表示，“這件事情的前幾天我還專門就一個小區整治的推進不力狠狠批評過他”。
　　
　　暗訪是撞槍口嗎？
　　3月15日上午，陽光明媚，讓不少冷了一個冬天的自貢人都感到春困乏力。
　　當天下午3時許，自貢市紀委紀檢監察一室副主任明登勇所率的暗訪組出現在了貢井區的荷園度假山莊，這已是他今天暗訪的第4個點。由于停車場中有幾輛車疑似公車，明登勇撥打了公車清理辦的電話，一問，這兩臺車果然是榮縣的縣政務中心和財政局的。當暗訪組撞開最里面那個包間門后，正熱火朝天玩著“斗地主”和“長牌”的6個人霎時呆住了。明登勇當即大喊了一聲：“不許動，桌子上的東西不要碰。”并立即進行照相取證。
　　這6人中，赫然就有榮縣政府辦副主任、政務中心主任張伯君和縣財政局政府采購監督管理辦主任董國偉，另外還有3名工作人員和1名司機。他們后來交待，當天上午在市上開會后就直接到這里“學習會議精神”來了。最后榮縣縣委、縣政府做出的處理決定讓他們傻了眼：張伯君被免職，黨內嚴重警告處分，成了又一個被免職的正科級實職干部。
　　榮縣縣委書記張邦舉不同意一些人認為張伯君是撞在了槍口上，他說：“現在人手緊缺，為了推進小井溝建設工程，我們就抽調了40名干部吃住都在那里，抓項目推進。這些人竟有空上班時間打牌，一定要嚴厲處理。”
　　明登勇上個月參加了3次暗訪，次次抓到“大魚”。除了張伯君這一起，還查獲了市法院、市國安局和電業局的4名干部上班時間賭博和一次大規模公車私用，明登勇坦言：“暗訪頻率比過去高了，由半個月一次變成一周一次。而更關鍵的是行動要保密，現在都是上車后才決定暗訪點，這樣就可以防止有人‘通風報信’。”
　　自貢市紀委副書記、監察局長毛碧是市效能問責辦主任。“市里開過會后，在各單位也都開會強調過了，結果還發生這種事，說明有些問題積重難返。”他說，“但我們不會只停留在抓工作紀律上，更重要的是要看最終形成的工作實效。”
　　毛碧所指的工作實效，是指執行力和項目推進中的成果。但目前干部的激情缺失，則是最現實的一個問題。前述汪宇所在鎮的幾名干部就直言不諱：“以前沒有實行‘陽光工資’時，我們的收入被其他鄉鎮高出很大一截，現在卻干多干少一個樣，‘能上庸下’也不明顯，懈怠是很自然的。”這種心態，正是雷洪金最擔心的問題。
　　
　　市委書記的決心
　　自貢此次治理全市干部的“庸懶散”，并非心血來潮。
　　2011年，自貢繼成都、綿陽之后，成為四川省第3個擁有國家級高新區的城市，但多個指標在全省的排名中卻占不到多大優勢，昔日的“老三”已不復輝煌，經濟總量長期在川南4個城市中倒數第一。
　　在自貢市委主要領導看來，自貢不占天時（自然資源），不占地利（交通優勢），要發展唯有靠人和。據市委官員透露，雷洪金曾多次說道，放眼四川，成都、資陽、瀘州等地發展良好，這與當地干部良好的工作狀態分不開。從去年下半年起，雷洪金就開始密集調研，還派出一些人到武漢、達州等地學習經驗，并醞釀加強公務員考核制度。
　　這場治理庸懶散風暴也吸引了當地老百姓的熱情參與，3月6日，自貢正式開通“治庸”投訴熱線，接受群眾舉報投訴庸官、懶官和散漫官。兩部熱線電話天天發燙。為此，自貢市委副秘書長、信訪局局長陳顯龍把自己的辦公室都設在了進大門后的左手第一間，方便群眾辦事。而榮縣縣委書記張邦舉則把批閱信訪件作為了每天早上的第一項工作。截至目前，自貢全市共收到治理庸懶散方面的投訴舉報169起，辦結142件。
　　自貢市規建局辦公室工作人員張毅因受理市民網上投訴一路燈不良的問題后沒有按時辦理造成延誤，被通報批評、扣發年終績效獎200元，同時辦公室主任也因管理不嚴，連帶做出檢查。
　　自貢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張乾華則認為：“執行力太差，歸根結底是干部能力問題，當然也有部分是觀念問題。有的干部是不愿意做事，形成了有的人成天清閑，有的人卻要負擔起兩三個人的工作量。我們要清除庸官、懶官和散官們生成的土壤，不然再大的‘風暴’也很難撼動根深蒂固的機關病。”
　　
　　大家都來“砍權力”
　　行動中，雷洪金提出了一個高標準要求，要把自貢建成全省“干部作風最好、辦事效率最高、發展環境最優”的城市。
　　審批服務事項的“一清理三減少”成為了治庸問責解剖性工程，因為自貢市委的目標是四川21個市州中實現審批事項最少、程序最簡、時限最短，同時收費最低。
　　“這就是在砍各部門的權力。”自貢市政府副秘書長、政務中心主任趙穎紅坦承，“每一個審批事項都是一項權力，目前自貢市有215項行政審批事項，比起最少的巴中就有超過50個事項要減，審批中‘四個最’的第一項難度就是空前的，更別說另外3項了。”據了解，這項“砍權力”行動，在自貢所有部門和區縣都作為了一號任務在抓。自貢市紀委常委劉敏分析說：“這樣一來，將不可避免地觸及權力運行和利益調整的深層次問題，但市領導對此的態度很堅決：凡是其他市州已經取消的，堅決取消；凡是有利于經濟發展的，能放必放；凡是能夠在窗口辦理的，都要進政務中心。”
　　而治理庸懶散能持續多久，則是自貢人最關注的問題。換句話說，在自貢掀起的這場治庸風暴中，最后一個環節就是如何建立長效機制。“你現在問我們該如何建立長效機制，我只能說還在探索中。”張乾華說，“但這個領導小組將一直存在下去，絕不會是一陣風。”
　　在坊間也有這樣的疑問：自貢官員說起治庸，言必稱雷洪金，如果雷洪金以后離開了，自貢的治庸還繼續嗎？對此，自貢官場流傳著雷洪金說過的一句話：“你熬嘛，千萬別以為只是熬過這100天就算了，至少我在這里的5年要持續下去。看你能不能熬得過這5年，一般一兩年就會形成好的習慣了。”
　　按自貢市委的計劃，大規模的整改方案還在后面，從5月份開始，全面開始整改和追責。雷洪金提出了“三個變化”：人要變，是指干部能力和作風要變；工作要變，是說重點工作要有效突破；機關要變，則是要形成規范有序、奮發進取的良好局面。
　　相對于官方的積極作為，民間也是討論得熱火朝天。一則網友的留言則很有意思：“雷書記，不要干打雷不下雨，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要失信于民哈。緩解自貢‘旱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既期盼暴風驟雨，也需要平日里的潤物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