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100名文學藝術名人手抄“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被網絡放大成更加著名的文化事件。有趣的是,這100位名人,有的沉默,有的辯解,有的則釋放出一點點無奈,并沒有一個人勇敢地站出來,彰顯自己的文學藝術觀念。
我想人們必須明白一個常識:任何一種文學藝術,都屬于一個人內心的構建。這意味著,藝術僅僅屬于個體,任何群體敘事的所謂藝術,都可能是偽藝術;藝術屬于內心,任何人通過外在的形式,通過一種統一的、非個人化的美學原則構建出來的藝術,同樣也是偽藝術。曹雪芹只是他一個人的曹雪芹,不可能有人替代他思考,事實上只要有人干涉曹雪芹的思考,他注定寫不出《紅樓夢》,至于巴赫、莫扎特、門德爾松、但丁、歌德、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之所以群星璀璨,原因在于他們普遍立足于寬闊、獨立的人類內心。
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必須堅守這兩個終極原則,私人性和內在性。可以肯定地說,人類的藝術成就,都是遵從這兩個原則的結果。因為這樣的原則,在終極意義上,捍衛了每個人的個體價值,捍衛了作為藝術家的每個人的獨立性。
讓藝術與群體性的意識形態分開,或者說讓藝術與政府性的管理力量分開,這就是我們必須說出的觀點。遺憾的是,日常生活中,堅守這樣的原則,卻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人們總是能夠容易地看到,幾乎所有的政府都設立國家藝術基金,成立由政府主管的文化藝術部門,而絕大多數的藝術家都努力讓自己向政府的管理范圍靠攏,似乎沒有政府的收編,就不是藝術家。比如美國人1965年就成立了國家藝術基金會,對博物館、交響樂團和有天賦的藝術家提供資金支持,2008年,美國政府給“公共廣播公司”、“國家公共廣播電臺”提供了41500美元的財政預算。這樣的局面,一直遭到諸多獨立觀察家的嚴肅批評,他們強烈要求藝術和文化的絕對獨立性,要用市場的辦法來解決藝術家的資金問題。
這樣的批評如果放在中國的語境下,顯得有點吹毛求疵。要知道在美國每年的藝術支出總預算中,聯邦政府的預算資金只占到很小的比例。2007年民間社會對藝術的捐款達到137億美元,而國家藝術基金會的預算,僅為1%。相比之下,中國幾乎所有的藝術機構,都隸屬于政府,幾乎所有知名的藝術家,都獲得了政府認可的行政級別。相應的,每年政府用于藝術的財政預算,顯然是一個驚人的數據,來自市場和民間的藝術基金太少了,這樣做的結果,第一是藝術家的不獨立,藝術水準因此大面積下降,甚至枯萎;第二則是藝術市場的低迷,藝術成為少數官僚階層的貴族消費。
經濟學維度上,這樣的藝術格局,是反市場的。當藝術成為官僚和富人的消費品,而藝術經費卻又來自政府財政,這其實意味著窮人是在藝術領域為大量的官僚和富人提供補貼。事實就是這樣,窮人很少涉足藝術欣賞,作為納稅人,他們不會同意政府的財政預算流向少數精英階層的所謂藝術領域。因此,必須把藝術推向市場,讓藝術獨立地在市場里尋找資金,而不是等著政府喂養。
從藝術家的角度看,當政府充當了藝術經費的主要提供方,容易帶來藝術家的普遍腐敗。他們很快就會成為寄生蟲,不僅主動為政府御用,而且很快失去藝術的想象力。如果政府財政填飽了藝術家的肚皮,藝術家必然嬌生慣養,變得渙散、懶惰。
如果任憑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藝術的政治化,就是一個必然的結果。“誰出錢誰做主”,這個看得見的世界,就是這樣。任何一個大政府主義的國家,幾乎看不到真正的獨立的藝術作品和藝術家,只能看到根據政府意志粗制濫造出來的宣傳品。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政府或者政治越過邊界,闖進藝術家內心生活的結果。因此,所謂獨立的理由,首先來自政府對每個藝術家的內心生活的尊重,如果沒有這樣的尊重,每個人的獨立將無所憑依,沒有人留下有價值的文學藝術作品,一個時代將會是一種蒼白甚至是空白的形象,歷史將忽略我們,我們將因此失去更加寶貴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