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19日,《人民日報》一篇文章批評領導干部讀“讀壞書”,說他們的“辦公室,書櫥內確實放了不少書,卻是精裝版的《官經》、《厚黑學》、《中國歷代君臣權謀大觀》、《古代帝王馭人術》、《官場文化與潛規則》等等,甚至如《陰陽風水學》、《八字與官運》也堂而皇之擺在那里”。這說的是事實。人們應該記得,過去的官場一般用毛恩列斯毛去裝點辦公室。但自從經濟騰飛,辦公室豪華起來,新一代官員的辦公室陳書也進入了新時代。
如果現在還有官員在身邊陳設馬恩列斯毛,恐怕反倒讓人覺得不誠實了。當年,雖然馬恩卷帙浩繁,內容艱深,但一般干部都把它置于案頭,不過是因為它自有一種說服力,也因為它實在印得太多,又不用花錢買。只有《毛澤東選集》,基本為指導革命運動而作,明白曉暢,工農干部讀得出革命干勁。但是,試問有多少干部通讀過啊。還是林彪知道其中三昧,弄出一個撲克牌大小的節選本,便于隨身攜帶和隨時抽檢。
如果真有一種書,是當官需要讀的;如果真需要為當官而讀書,那倒是應該講求實用。有用的書,不用督促,自然有官去讀。即便平時不讀書,也要急用先學,希望立竿見影。比較上述兩個時代的官員辦公室的公務用書,就說明了從形式到實用的變化。當然,看上去新時代的官場用書比較“單調”,并且跟官員們的公開講話和官方媒體弘揚的精神文化不太吻合。可是,總算從擺設回歸到誠實。
我很不贊成鄙薄上述這些新時代流行的官場用書。它們也是人類文化成果。無論一個人或一個時代,如何對待文化,都是現實的要求。這些“不堪”的書,既可以拜倒在其中的糟粕之下,也可以讀出其中的“無聊”和“空虛”來,幫助你洞穿某種現實。誰說我們的領導干部,都是為了運用權術和詐術才去讀這些書的呢,誰說掌握了這些權術和詐術,就一定運用它呢。只有歹徒買菜刀才是為了殺人,普通人家就用它切菜嘛。
當代西方政治家基本上需要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可能沒有讀過上述的中國政治文化典籍。但是,西方有講得更透徹的“官場厚黑學”呢,沒有讀過這些書,恐怕連學位都拿不回來。不可設想,如果有記者在西方政治首腦書房里看到《君王論》,就大呼小叫說這家伙想復辟中世紀。所以,所謂“領導干部讀什么書”的問題,只是一個中國式的問題。
然而,中國真有一種說法,認為黨的事業面臨著這樣的危險,即黨培養的中高級干部,結果被讀書讀壞了。上面這篇還寫道:“胡長清愛看書。他經常看的是《肉蒲團》、《素女心經》、《金瓶梅》,結果荒淫無度淪為階下囚。遼寧沈陽原副市長馬向東也愛看書,他隨身帶著《賭術精選》、《賭博游戲技巧分享》、《賭術實戰108招》,結果賭博成性輸掉了整個人生。山東泰安原市委書記胡建學也愛看書,看《麻衣相法》、《柳莊相法》、《相術大全》,最終“鬼迷心竅”踏上了不歸路。”——這就是“愛讀書”的下場,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我對當官和讀書這兩件事的關系,深表懷疑。讀什么書不是問題,連讀不讀書,都不是問題。你可以不讀“壞書”,不讀淫書不讀邪書,但如果你沒那一份愛好,也是你的事情;你可以不讀“好書”,不讀理論不讀哲學不讀文學不讀心靈雞湯,但如果你有這一愛好,也休想僅憑這一點,就在市民面前得到加分。
然而,問題就出在這里。今天中國最大的問題,是官員的問題;官員最大的問題,就是不遵紀守法的問題,何況在許多重要的方面,根本沒有法律治官。而在此條件下,已經形成灰色利益均沾的格局,以至于使官員們失去了把自己放在陽光下、接受公眾挑剔的勇氣。惟其在這樣的情況下,必須引導人們的視線轉移到官員的個人修養和個人道德,這些跟公共利益無關的方面去。而官員們自己除了用讀書、書法甚至歌喉之類的個性化表演秀于世人,也不敢在最重要的方面向公眾拍胸口。因為他們知道,公眾不是想看他們的書柜,而是想看他們的錢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