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看到《貝殼》,或是聽人談起的時候,心中就會倏地一熱,就會情不自禁地有些激動。因為我對《貝殼》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一九八0年一月,《貝殼》問世,創刊號是刻字油印的,那十六開本的四十二頁文字,全是我們幾個同學用鐵筆在鋼板上一筆一劃刻出來的。這樣的刻記如銘在心,是讓人難以忘懷的……
三十多年過去,能不憶《貝殼》?
一
回想起來,煙臺師專七八級這批學生頗不尋常,成分復雜,各種差異令人驚訝。就拿我們中文系一班來說吧,三十六個同學,從十八、九歲到二十多歲到三十五、六歲。小的尚有情竇未開者,大的都生養兩、三個孩子了,豈可同語。大致一劃,可自然分成三個年齡組。三十歲以上為大組,約占半數,都是為父為母的人,拖家帶口,種責任田,后顧之憂甚重。他們差不多都是民辦教師出身,有些在縣里還很有名,自然也都有經驗和水平。他們當中可真有老相的,有的謝頂,滿臉皺紋,飽經滄桑。他們走在校園里,經常被誤認為是本校老師。對于學習,他們有些并不太認真當事兒,惦著家里,心不在焉。每到周末便急著回家,平時請假的也多;回來后便湊到一起,互相交流。他們天然地形成了一個圈子。相比之下,我們小齡組的實屬弱勢群體,應屆高中畢業直考上來,全班大概只有六個。我們無憂無慮,還很貪玩,剛從高考的巨壓下解放出來,像出籠的鳥兒歡暢得失衡。我們對大齡同學多么敬畏,竟然由衷地以“老師”相稱。介于大小之間的是中齡組了,都是二十來歲,五十年代生人,尚未婚配。他們有十二個吧,但卻難以概括,各有來歷。他們中有帶薪上學的青工,有在縣鄉“代干”的,也有當老師的,反正是在上大學之前都經過些歷練了。印象中他們個個都憋著股勁潛心苦學,在忍韌地惡補什么。他們心照不宣,都特別懂得珍惜這失而復得來之不易的寶貴機遇……
瞧,就是這么參差不齊,然而卻是相處兩年的同班同學。每次回望,哪怕一瞥,都會令我訝異錯愕。
那一年,張煒剛滿二十二周歲。
二
新生入學的熱鬧過去了。學習生活平靜而有規律。跑早操,上課,晚自習。一日三餐,日復一日。在一段時間里,張煒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獨自來往的時候多,默默無語,顯得有點孤僻,不大合群兒。他不擔任任何職務,因而出頭露面的場合就看不到他。他也不打排球什么的,極少出現在操場上。學校每周放一次電影,附近一個營房里經常放,但他也常常不去。飯后,同學們大多數都回了宿舍,可他一般就徑直去了教室。我曾納悶不解,他學習怎么這么用功呢?
快上課了,我們提前幾分鐘奔向教學樓。可這時,張煒已在樓前徘徊多時。他是在自學英語。沿著圓形花壇,或是在雪松掩映下的冬青甬道上慢慢走著,一邊翻著一摞卡片,口中念念有詞,一旦意識到前面有人便立刻踅轉——所以看上去像在“徘徊”。張煒無疑是待在教室時間最多的一個,還有閱覽室。他幾乎每晚都是在規定熄燈之后摸黑回到宿舍。周末這一天,教室里又空又靜,“用功”的同學少了,而張煒的座位很少空過。他坐在后排,靠窗,與門口成對角線,一推門就能看見。有時在這一天,他會整天不挪窩兒。
后來我才知道,張煒的“功”都用在了文學上,他不停地讀和寫。我們每人都發了一個借書證,有借閱次數的限制,但許多人的用不完。這樣,張煒就總是同時擁有好幾個,當然是借朋友們的。他如饑似渴狼吞虎咽地閱讀——我想,這樣形容并不為過;據說他把圖書館的文學名著都借讀空了。在校期間他主要是寫短篇小說,其中多篇選入后來出版的他的一本專收早期創作小說的集子中,即《他的琴》。有一次,他讓我和老徐幾個同學幫著謄抄一部長篇,我分的一章題目是“一片蘆花飛向北”。我們暗自敬佩:好家伙,寫長篇!張煒的名聲傳開,同學們也都知道了他“就愛寫小說”。其實當時沒人知道他已在文學道路上走得很遠了,從上初中就開始寫,一直寫出了二、三百萬字!這是多么驚人的巨大數字——如果排列開,會是一條多么漫長曲折的文學之路!
三
那時的文學氣氛非常濃厚。那是一種時代的特征。我們入學那年,正好蕭平老師的《墓場與鮮花》獲得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可想而知,這對我們的影響有多大。系里不斷把當時一些名篇印發出來,記得有劉心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