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欣:正義需要一種堅持

　　【√】作為法律人，一定要有一個認真的態度，正義往往需要關鍵時刻的一種堅持；其次是要常懷敬畏之心，敬畏法律，敬畏百姓
　　他用右臂緊攬著一束鮮花，殘疾的左手機械地蜷縮著。他先伸出右腿往前一送，然后再隨著慣性把毫無知覺的左腿往前一拉……就這么“一送一拉”的簡單動作，差不多要耗時三十秒，而走出的距離卻只有那么一點點。從入口處走到主席臺中央，正常人不過八九步，他卻足足走了五分鐘。別人想過去扶他一把，他微笑著不讓，執意自己走過去。他對著主席臺下座無虛席的師生，艱難地將植入兩塊鋼板和數根鋼針的脖頸使勁往下低，深深地給大家鞠了個躬。
　　這個人就是被譽為“中國保爾”的河南檢察官馬俊欣。這個場景發生在2011年9月23日的山東大學法學院學術報告廳。他作為25年前畢業的學子受邀為母校師生講述了他的人生故事。
　　一心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在馬俊欣的相冊里，珍藏著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記載了馬俊欣在山東大學一段充實和美好的生活，又見證了他和同學的深厚感情。窮人家的孩子愛讀書。努力學知識，做個“有用”的人，是馬俊欣最初始的信念。
　　馬俊欣是家里最小的兒子，上有五個姐姐和兩個哥哥。父親去世早，母親又體弱多病，他幾乎是在姐姐哥哥們的拉扯和呵護下長大的。1983年，18歲的馬俊欣以518分的優異成績成為當年郟縣的“文科狀元”。那一年，他成了全鄉乃至全縣的驕傲。
　　在許多同學的記憶里，大學時期的馬俊欣生活簡樸，從不亂花一分錢，到食堂打飯都是挑比較便宜的，盡量為家里省錢。盡管享受二等助學金（每月十幾元），馬俊欣的日常開支多是用在學習和其他的急用上，很少買零食，有時訓練完餓了也不加餐，就是為了能為家里省錢。他著裝也很簡單，一件普通的中山裝上衣配一條褲子、一雙萬里鞋能穿好幾季，衣服的花樣很少，也很少買，洗完了再繼續穿，卻總是整潔得體。
　　談到馬俊欣，大學時代的老師和同學都表示他給人最顯著的印象是他堅持不懈的毅力和永不放棄的精神。
　　當年的同班同學、中國礦業大學教授殷召良回憶說，馬俊欣對自己認準的事能夠堅持去做，不屈不撓，不受外界干擾或誘惑。他喜歡書法，大學四年一直不斷練習。功課做完后，他就靜下心來練習，周圍同學的玩鬧，根本不為所動。馬俊欣重視體育鍛煉，而且非常喜歡武術，為此參加了校武術協會。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同學每天下午四點半以后總能在操場一角見到他和武術迷們在練習各種器械。
　　命運和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
　　如果沒有畢業前的那次意外，馬俊欣的生活將和他的大學同學一樣，沿著相同的軌道前行，而不是今天這樣如此曲折。但命運卻和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1987年，臨畢業前兩個月，在一次體育訓練中，馬俊欣不慎從雙杠上跌落，頭顱著地同時脊椎頸椎受到重創，被送進山東省人民醫院搶救時已奄奄一息。
　　馬俊欣的大哥接到消息，帶著家里東拼西湊的50元錢趕到醫院，可是醫生說，需要馬上做手術，費用得8萬多元。
　　8萬多？在1987年，對一個貧窮農家來說，這無疑是個天文數字。然而，放棄治療就意味著放棄生命。危急時刻，山東大學通過與山東省人民醫院協商，專門從上海、北京請來兩位專家成立了搶救小組，并動員全校師生為馬俊欣捐款。經過8小時的緊急搶救，馬俊欣活下來了。但是，他的左側肢體再也不能自如活動，右側肢體雖能活動卻感覺遲鈍，脖頸后植入的兩塊鋼板和數根鋼針也將終生伴隨著他。馬俊欣失去了身體的平衡，那年他22歲。
　　但盡管如此，與此前該院22例同類病癥中20例死亡2例高位截癱的患者相比，他反倒成為其中的幸運者，雖然落下了左手左腿癱瘓、脖子轉動只能依靠腰的力量來完成等癥狀，所幸大腦沒有受損，右手右腿還可支撐日常活動。
　　找不到工作曾經想自殺
　　1987年年底，馬俊欣面臨工作分配問題，像他這種身體狀況，因為身體的原因，原本已同意接收他的河南省某司法機關把檔案又退了回來。找不到工作，馬俊欣只好回到家里等消息。他想不明白的是，大學寒窗苦讀四年，一心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卻再次成為姐姐和哥哥們的累贅？巨大的理想落差，他甚至數次想放棄生命。馬俊欣的大姐說，那段時間，比馬俊欣小十來歲的大外甥和大侄兒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我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當時消極低沉，埋怨命運的不公，整天就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愿意說話，不愿意見人，不愿意面對現實。”馬俊欣說。
　　一次，他又借酒澆愁時，聽見大姐對大姐夫說：“甭管他，叫他喝去吧。廢物！沒有一點兒出息，真是看錯他了。”接著，傳來大姐夫長長的嘆息聲。“我理解大姐，上大學時，3塊錢一盒的奶粉她都舍不得買給大外甥吃，攢下錢來寄給我。”
　　關鍵時刻，河南省平頂山市郟縣檢察院向他敞開了溫暖的懷抱，他們聽說山東大學法律系的高材生遭遇如此人生變故，就主動把他要到了院里。至今在馬俊欣的心目中，郟縣檢察院都像一個溫暖的家。
　　“撕掉一塊皮的痛楚”
　　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為社會做更多的事情，需要相對健康的身體來保證。為此，馬俊欣一直堅持刻苦訓練。
　　當初到郟縣檢察院報到時，院領導看到馬俊欣的身體狀況，讓他先康復治療，等身體有較大改觀后再上班。但他婉言謝絕：“我不想成為院里的負擔。”他堅持邊上班邊進行康復訓練。
　　“體驗過生生從身上撕掉一塊皮的痛楚嗎？”他問。從1987年到1997年的10年間，馬俊欣都要不間斷地做防止“肌肉粘連”的功能訓練，每做一次都是“生生從身上撕掉一塊皮的感覺”。醫生告誡，因為左側手臂“肌肉粘連”，單側血液循環不暢，容易造成身體從內至外整體功能萎縮。這也是馬俊欣最擔心的。“疼痛說明我還有敏銳的神經，應該慶幸。”馬俊欣自我安慰。
　　馬俊欣稱自己的右手既是“鐵砂掌”又是“一指禪”。
　　從1987年到郟縣檢察院工作至今，無論在哪個部門、承擔什么分工，他一直努力在寫材料上下工夫，以彌補身體的“短板”。要寫材料，用手寫字是最基本的技能。為了這個最基本的技能，他苦練了7年多。
　　由于右手感覺遲鈍，筆握到手里近1分鐘他才能感知筆的存在，所以剛開始寫的字比兩個方格還要大。“沒辦法，只能強行訓練。”他發明了“強行喚醒”訓練，有時用針扎一下手背，有時摸摸冰箱里的冰塊。右手的感知度在好轉，但是長期費力寫字，中指和無名指的指關節出現腫大，右手掌和腫大的中指磨出了厚厚的繭子，“鐵砂掌”由此得名。
　　2001年初，檢察院配備了電腦，馬俊欣的右手因神經受損程度不一，難以協調配合，就用一根手指敲擊鍵盤，戲稱“一指禪”。“一指禪”打字，只能遵循這樣的程序：找鍵盤——敲擊——看屏幕——看鍵盤——敲擊。因此，健全人打字一個小時的工作量，馬俊欣往往需要數個小時。
　　“鐵砂掌”和“一指禪”為馬俊欣實現緊跟時代步伐、融入社會的心愿奠定了基礎，他也因此付出了數倍于健全人的艱辛。
　　“身體殘了，我的腦子沒有殘”
　　“我的理想等待實現，我的信念不能如此不堪一擊。身體殘了，我的腦子沒有殘，只要能思考，我就能用所學為社會做更多的事情。”
　　在工作中，馬俊欣善于思考、善于總結。過去，在檢察機關內部要了解某一案件進展情況，要經過幾個相關部門的查找和核對，律師和犯罪嫌疑人家屬要想了解案件進展情況，需要跑很多趟；辦案過程中有時該批捕而不批捕，不該退補而退補，造成案件流失，形成案件“黑洞”；有的案件辦結后，存在長期不清理贓款贓物或不訂卷歸檔造成卷宗材料丟失的現象。
　　在馬俊欣的建議下，2007年郟縣檢察院在平頂山檢察機關率先成立案件管理中心。案管中心就如同一個“司令部”，使檢察業務管理由靜態變為動態，由松散變為集中，由事后監督變為事前、事中監督，從而規范了執法行為，提高了辦案質量和檢察機關的公信力。
　　在評查案件時，馬俊欣還總結出了檢委會委員評查點評卷宗的做法，提高了卷宗評查的透明性和權威性；創新成立了業務咨詢小組，為案件提前“把脈”。這些做法都已在全市檢察系統推廣。
　　這些創新理念來源于實踐，經過提煉而成，再指導實踐，對于推動工作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馬俊欣說：“對任何一件事情，無法形成自己的思維，就永遠只能跟著別人的腳步走。缺少思考的人，其靈魂很難被提升到另一個高度。”
　　公平與正義，法律的兩個親兄弟
　　作為一名法律工作者，他對公平正義、人性良知、社會公德有著深層次的理解和感悟。
　　“法律是嚴肅的，來不得半點糊弄。”馬俊欣說。在案管中心工作時，他曾接手一起故意縱火案件。案情很簡單，一天晚上，一名外地來郟縣打工的青年因失戀到一片側柏林地散心，心灰意冷間用打火機點燃了林地的野草，隨后悄然離去，幸被趕來的護林員及時撲滅。公訴部門認為被告人情節顯著輕微，符合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建議不起訴。
　　馬俊欣在認真審查完卷宗后認為，從現有證據看，對被告人不起訴沒有問題。但被告人點火后的放任態度、過火面積及過火點枯草的高度、密度等細節，卷宗顯示不清，而這些都是定罪量刑的關鍵。他將問題向業務監管中心主任和分管領導匯報，提出親自到案發現場看一看。領導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勸他不要去了，讓其他人或由公訴部門派人到現場。馬俊欣說，既然該案由他把關，他就要對案件事實負責，對承辦人和被告人負責。
　　案發現場是一個小山坡，車開不上去，馬俊欣在同事的攙扶下，步行800多米，艱難來到案發現場。現場情況讓馬俊欣大吃一驚，過火點就在側柏林地的中央，過火點周圍是五六十厘米高的蒿草，密密麻麻和樹木連成一片。如果不是護林員及時撲滅，后果不堪設想。
　　馬俊欣遂建議對被告人提起公訴，但考慮被告人的實際情況，他提出從輕量刑的建議。法院采納了檢察院的量刑建議，依法對被告人犯放火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有一次，在案件評查中，馬俊欣發現了一個涉案當事人長期上訪的案子，檢察院在案件辦理中有明顯過錯。馬俊欣猶豫了，辦理該案的是自己以前的老領導，現在已經退休了，如果糾正該案，老領導就要受處分，該怎么辦?思量再三，馬俊欣終于作出了決定:“先還老百姓公道，再去給老領導賠罪。”
　　馬俊欣的認真“導致”老領導受到了處分。事后，他又親自到這位老領導家“賠罪”。老領導后來坦言:“我開始怎么也想不通，現在我完全明白了，俊欣這樣做是對的。”
　　“作為法律人，一定要有一個認真的態度，正義往往需要關鍵時刻的一種堅持；其次是要常懷敬畏之心，敬畏法律，敬畏百姓。這是我始終裝在心里的兩把尺子。”馬俊欣說。
　　馬俊欣
　　成長檔案：馬俊欣，1987年畢業于山東大學法律系。河南省平頂山市郟縣檢察院正科級檢察員，先后在郟縣檢察院反貪局、辦公室、政治處、研究室、業務監管中心等部門工作。從檢二十多年來，先后榮立個人一等功1次，榮獲 “全國模范檢察官”、“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稱號。
　　法律理念：常懷感恩之心，常懷敬畏之心，把個人理想與國家發展、民族振興有機結合起來。
　　寄語：人生是一個非常短暫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要有一個平和的心態，堅守寧靜，潛心做事，直面所遇到的種種矛盾和問題，人生的道路就會越走越寬廣。
　　Q&A必答題
　　Q在你眼中，優秀的法科生是怎樣的？成熟的法律人是怎樣的？
　　A一個優秀的法科生不僅應當學習和掌握規定的學習內容，還應當博覽群書，了解和掌握相關學科的知識；不僅要有廣博的書本知識，還要對自己所處的時代有清醒的認識；不僅要有知識的積累，還要有忠誠的品德、正確的方法、獻身的精神和憂國憂民的情懷。一個成熟的法律人首先應當是忠誠、為民、公正、清廉的踐行者，應該是能夠熟練應用法律知識解決實際問題的行家里手。
　　Q與成熟的法律人相比，哪些特質是大多數的法科生所欠缺的？
　　A不是很了解，說不好。心懷感恩、腳踏實地地一步一步走下去，應該是實現理想的必要條件。
　　Q法科生在大學里必須要學會什么？法學理論與法律實務，哪個對法科生來講更重要？
　　A必須學會知識和方法。法學實務與法律事務都很重要。
　　Q怎樣看待法律人才稀缺與法科生就業難之間的矛盾？
　　A主客觀方面的原因都有。
　　Q法科生在擇業時應當首先考慮什么？
　　A宏觀的需求與個人志向的結合。
　　Q對立志從事法律實務工作的本科生而言，繼續深造有必要嗎？
　　A學無止境。
　　Q你鼓勵法科畢業生從事與法律無關的職業嗎？
　　A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已經初步建立，任何職業都與法律息息相關。
　　Q走出校園后，法學教育對他的工作會有哪些幫助？
　　A嚴密的邏輯等思維的方法、品德的養成、對法律的敬畏對任何工作都有幫助。
　　Q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你會選擇從事與法律相關還是無關的職業？
　　A選擇前者。
　　Q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一個法律人應當堅守的信念是什么？
　　A忠誠、為民、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