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的另外一種可能

　　編者按：
　　“理想國”一詞源于古希臘哲學大師柏拉圖的哲學著作名稱。書中描述了一個真、善、美相統一的政體，即可以達到公正的理想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有限公司同樣為讀者勾勒了一個精神的彼岸——“理想國”沙龍。這里有傳統知識分子的傳道授業、有先鋒知識分子的含情批判，以及游走在社會和政體之間的公共知識分子的嚴謹辨析。它的確為我們提供了想象的另外一種可能。
　　本期“廣角沙龍”再現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成立25周年暨人文理想國文化沙龍之首場——“大學·人文·出版”，嘉賓匯集了張鐵志、張信剛、章詒和、賀衛方、小寶、熊培云活躍于海峽兩岸暨香港的一流研究者、時評人。他們對大學、人文、出版以及社會的一些熱點問題做出了自己的診斷……
　　
　　張鐵志：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張鐵志。我是在臺大讀書，讀研究生，后來到哥倫比亞大學。各位知道，臺大有一位很知名的校長，從北大來的傅斯年先生，他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話——“貢獻這個大學于宇宙的精神”。到底大學的精神是什么？我相信大學不只是培養社會的精英，不只是培養一群會賺錢的專業工作者，不只是培養只會聽話，畢業后只會想房子、車子、妻子、老公的人……這些當然很重要，但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大學要培養一個會思考、有批判能力的知識人。這個知識人不應該只思考自己的事情，而是思考一個更大的公眾的社會事務，是有一份責任的，這是我自己非常堅強的信念。今天我們有幾位師長來跟大家分享關于大學精神的見解，有請第一位張信剛校長。
　　張信剛：大學者，非大樓之謂也，乃大師之謂也。“大學之道，在于明德”，《中庸》《大學》，這里有“大學”兩個字，我覺得漢語里面用的“大學”，真正的意思，當然不是大樓，只有大樓是辦不了大學的——固然大學也需要大樓；只有幾個大師，其他的都不怎么樣，也不是大學——固然大學也需要大師。
　　真正的大學，跟“人文”很有關系。大學要胸中有大格局，實踐中有大勇氣，追求的是大知識。大學的真正意義，在于同處在一個大學里的人，互相有大包容的心境，互相有大容忍、大了解的這種心情。探索真理，辨析學問，實踐知識，這樣的一個地方，這樣的一群人，不管是在多小的樓里，多窘困的環境下，都可以成為一個著名的大學。反過來說，缺少那幾樣，大學就只是很大很大的中學。我這個破題，不知大家同意不同意。
　　下面我想講一下出版。從中國古代史開始，所有的大學都有出版社，宋朝有國子監，所有的學問都刻板留在國子監，這是培養國家最高等人才的地方。當然，漢朝的太學也培養國家最高的人才，但太學生有時候不聽皇帝的話，太學就被關掉。這個故事說明大學跟社會是分不開的，跟知識的傳播是分不開的，在我們中國的宋朝開始，國子監里面存了大量的課本，圖書館的作用以及出版的作用都在里面了。
　　最近幾個世紀，幾乎所有好的大學都有自己的出版社，不在于他要盈利，固然盈利是一部分的，也不在于他的知名度，知名度固然也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在于學者們的創作需要一個比較方便的渠道，能夠傳播到社會上去。大家已經認識到，大眾傳播越來越重要了，只靠大學樓里面的一些弦歌之聲、辨析之聲，是不能真正讓大學和社會共同聯系的。跟大學有直接聯系，跟整個社會成員負有思想交流使命的是大學出版社，這個不只是在歐美如此，近世的中國也是如此。
　　張鐵志：謝謝張校長。剛才我在開場的時候，漏講了一段話，那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段話，我認為大學應該是一個自由思想的基地，應該是有各種空氣、各種批判空氣在里面勃發。其實廣西師范大學就是這樣的一個學校。廣西師范大學今天愿意邀請這么多嘉賓，并且真的是敢說真話的嘉賓，來到這邊跟同學們互動，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下面請一向說真話的章詒和老師。
　　章詒和：我覺得中國的未來就在于青年，就在于你們。中國如果說要有前途，你的后一代好，你的子女好，你的青年好，這個民族還有希望。對于出版，我想起導師張庚先生。他是戲曲世家、戲曲教育家。他講過一個很有名的話，我記憶至深。他說從前有梅蘭芳，就能出好戲，從前有程硯秋，也能出好戲，現在有梅蘭芳、程硯秋，也許都出不了好戲，怎么才能出好戲呢？答案在領導！要有好領導才能出好戲。所以廣西師大出版社能出好書，歸功于這個出版社的領導。
　　張鐵志：果然如我預期，章老師一出來肯定會講很多犀利的話，我不知道我們臺下的領導聽著會不會冷汗直流。不過還好最后還是給領導一個很重要的肯定。接下來的這位是賀衛方教授，有請！
　　賀衛方：現在有人用一種調侃的話講，清華大學另外一個名字叫“五道口技術學校”。如果清華大學變成“五道口技術學校”的話，這個國家精神就淪喪了。大學里從來沒有理發系、廚藝系，如修鞋專業，修鞋專業的博士生導師。有一些專業必須要通過大學來培養，有一些專業只是技工學校就可以解決，這樣的一種差別，在我看來就在于人文精神。大學追求更加普世化的知識，而這種普世化離不開大學里的成員包括教師、學生超越一種狹隘的、地域的、民族的甚至是宗教的一種束縛，去追求偉大的、更高深的知識。
　　大學要有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附麗于這所歷史悠久的大學的身上，它給這所大學帶來了什么?校長說廣西師大出版社是這個學校的第一名片。我跟劉瑞琳總編輯認識應該有7年時間，我一直在觀察她所帶領的這個團隊，他們在做什么書。她一直在關注著，要超越這所大學本身的視野去廣集天下人才，然后把所有華文世界里面最優秀的學者的著作加以出版，我想這體現這個出版社本身所追求的，特別符合大學宗旨的出版范圍，那就是要把人類的、人文的、社會科學的各種各樣方面的文化遺產，或者說現在的文化創造，加以匯集出來、出版出來，向更廣泛的讀者提供精神的食糧。
　　張鐵志：謝謝賀老師。章詒和先生曾經說過人有沒有學問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玩，我想下一位講者小寶先生最符合這個條件，好玩！而他不只是好玩，其實他更符合章老師講的另外一個不太重要的條件——他非常有學問。歡迎文化奇人小寶先生。
　　小寶：今天這個題目是大學、人文、出版，三點我只說一點，大學，大學里面還說一半，大學生。今天的聽眾里面，有一半是大學生，我非常高興有機會和你們交流。30年前我也是大學生，大概跟賀老師是一代的，恢復高考以后第一代考取大學的大學生。我老在想，我們這一代大學生和你們這一代大學生有什么區別呢？我剛才觀察了一下，有一個特點我覺得非常明確，你們這一代人長的比我們那一代人漂亮。第二點就是我覺得你們的身材也比我們好，所以說你們的美商是比我們這一代人要高，但是你們的智商呢？我覺得未必。智商很難比較，但我認為有一些表現可以拿來做參照。我們這代大學生里面，以為“天下第一”的狂生特別多，而現在的這些大學生里面，追捧名人的粉絲表現特別多。通過這些表現，應該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智商，可能比你們要略高一點。在我們這一代人里面，各種各樣的名人是用來挑戰的。我們進大學的時候，有個同學只花了六個月的功夫上課，就把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從頭到尾逐章的寫了一本批駁的書，而且他的態度是非常好的，其實他的所謂的哲學啟蒙也是艾思奇的那本書教他的，但是他覺得里面也有種種的毛病。如果在四年大學期間里面，你們能夠嘗試過一下不一樣的生活，或者膽小地想象一下不一樣的生活，對你們的人生是非常有幫助的，我就講到這兒。
　　張鐵志：一個不一樣的生活，想象的另一種可能。接下來我們請熊培云老師，培云是我非常敬佩的同代學者，他不只是在學術上、調研上有非常扎實的功夫，而且也有非常好的文才。歡迎他。
　　
　　熊培云：什么是大學精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什么是大學精神？我就是大學精神，當然賀衛方老師也是大學精神。我們講北大精神，最后還是要落到具體的大學老師身上。當然現在的北大精神，除了有賀衛方老師的大學精神，還有孔慶東。大學精神是什么，是“精神分裂”？我們講大學精神出現精神分裂，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沒有底線。每一個大學老師有一個非常好的底線的話，就不會出現分裂癥，就不會出現讓大家難堪的局面。
　　張鐵志：大家都說80年代是一個美好的年代，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年代，很多學生都受到很多知識的啟蒙、思想的刺激。90年代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沉默的年代，但現在年輕人不一樣，微博的時代，好像大家又很關心公共事務，又很關心各種思想，都在熱烈討論，不知道賀老師有什么意見？
　　賀衛方：80年代我覺得也有它的某種問題，80年代各種思潮紛至沓來，有狂飆突進的感覺，但是也有比較簡單化的，對民主、法制、憲政、自由理解得非常簡單，其實原因種種，當然主要還是應該由政府來承擔責任。當時的我覺得對于我們追求目標的理解也是偏于簡單化。到了90年代，大家痛定思痛，進入了更多學理反思的階段，我覺得今天對于我們制度建設的目標、方向的理解，對于法制建設需要的社會基礎，包括民主需要的更多的知識儲備、社會本身力量的一種積蓄要遠遠超越80年代，這是我們今天要好一點的地方。
　　小寶：我覺得并不一定是80年代，并不在于它訴求的尺寸或理論都是正確的，或者它的理論都是能夠持續發展，如果對大學生來講，他在大學校園經歷的這樣的一種生活，對他的人格是非常有幫助的。我非常同意一個作家講過一句話，其實到大學來，除了學東西，最重要的生活——一個是革命，一個是戀愛。現在重慶宣揚那種紅色的傳統文化，我覺得《青春之歌》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典型，一個男孩子最值得回味的青春就是他在校園里面組織了一場能夠體現正義的運動，然后校園里面最美麗的女孩子愛上了他，最后他義無反顧地走出校園，可能走向監獄，但是他戴著那個女孩子給他織的紅圍脖，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浪漫的大學生活。
　　張鐵志：我勉強做到了大學的時候搞學運，談戀愛，雖然那不是校園里面最美麗的女孩。
　　熊培云：我補充兩句，接著賀老師的話說，我也認同現在中國社會的發展，比80年代有非常大的一個進步，這個進步在哪里呢？最重要的是，不是說經濟上的一種成長，使大家有了因為財富自由，在人格上獲得了更多的自由，而在于觀念上本身大的變化。
　　張鐵志：非常感謝。剛才幾位都談到，特別對年輕人來說要做自己，我自己很喜歡前捷克總統、劇作家哈維爾說的一句話：面對一個強大的國家，或者當我們沒有別的政治表達渠道的時候，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在真實中。
　　今年（指2011年）很特別，是辛亥革命100年，是中共建黨90年。回首過去那一段歲月，那一代年輕人去追求美好的夢想……盡管他們中的一些夢想會失落，有的變形或者扭曲，但是我還是很愿意鼓勵各位去構筑自己的夢，這個夢可能是關于自己人生的夢，可能是關于我們所有人、臺上臺下一個集體的夢，一個集體的對于更自由、更公平、更正義、更有法制社會的一個夢想。今天，非常感謝廣西師大出版社讓我們有了這樣一個平臺，讓我們所有人想象另一種可能并實現這種可能，謝謝。
　　注：本文依據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有限公司理想國文化沙龍第一場“大學·人文·出版”現場錄音整理，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