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Y：“屌絲”的逆襲

節奏強勁的音樂響起，一位紫色頭發的妙齡女郎出現在舞臺上。她開始唱一首名字叫《預謀》的歌。演唱中間，她不時停下來，用略帶東北口音的普通話與臺下的每個普通觀眾交流，或者是咯咯地笑，“呸呸，又唱錯了！”

她的演唱并不專業，但現場的5934名觀眾顯然很享受這種近距離接觸的快樂，即便歌手一邊唱一邊發短信，他們仍在臺下歡呼尖叫，將一朵朵鮮紅的玫瑰不斷線地扔向舞臺?；蛟S你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那么多玫瑰花，它們一共有377萬5000多朵。

這樣的情景如果發生在現實中，你一定會認為自己瘋了。但在歡聚時代運營的YY語音聊天工具上，超過4億名注冊用戶選擇接受這種溝通方式——通過互聯網進行多人視頻和語音聊天——來滿足自己的游戲、教育、娛樂和交友需求。這個數字甚至超過在中國白領中紅得發紫的社交工具，新浪微博和騰訊微博。

11月8日，成立7年的歡聚時代在納斯達克上市，成為數月來唯一一家在美上市的中國公司。這只代碼為YY的股票開盤價10.5美元，此后一路飆升，截至發稿，公司市值達6.71億美元。這在中國互聯網公司市值排名中遠在15名之后，但現實中，中國能超過它的教育、娛樂公司寥寥無幾。

更有想象空間的是，YY似乎開創了一種獨具“中國特色”的互聯網模式。“中國最主要的科技產品都是Groupon、Twitter和Pinterest的山寨版，仍有很多科技創業公司在一些不為西方人所知的領域展開創新?！薄陡２妓埂吩谠u價YY上市時說，“它有些類似于Skype、Zynga和《美國偶像》的混合體。在國際市場，從來沒有出現過類似的產品?！?/p>

草根生存

晚上7點半，照例是YY“教育課堂”最熱鬧的時間。從7點半到8點，各種教育培訓課程準時上課。這里雖然不如以唱歌為主的“娛樂直播”熱鬧，但參與人數和可以選擇的范圍，仍非普通線下課程可以想象。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很多課堂上不僅有老師，還有主持人、客服和班主任。

拿今晚來說，課程有商務英語、韓語基礎、面試技巧和淘寶PS課，明后天則有面試技巧、公務員考試備考和聲樂基礎。它們都是免費的，但是要聽進階的課程，則需要到線下去報名和上課?！安铇渚W學院”的PS課程學生最多，有500多人，但“馬克商務英語”則只有27人。因為太火，PS課程還設置了QQ群認證、密碼和各種改名規則以便推廣?！安莞袌鍪且粋€比較難做的市場，他們不看媒體也不看廣告。你能夠觸達它的通道沒有那么多，所以相對比較難做?！?8歲的歡聚時代創始人李學凌覺得這很正常。

“我們要為渠道商提供價值。YY盡量不做內容，我們的核心目標還是做平臺。”李對《南都周刊》說，“拿教育公司來說，它該不該變成一個互聯網的技術公司或者互聯網的產品研發公司？他們可以自由選擇，我們愿意作為一個互聯網技術公司和互聯網產品研發公司，給他們提供服務?！?/p>

目前，YY語音主要有三種應用，教育、音樂以及娛樂游戲。娛樂和游戲是YY最早發展的領域，目前在中國處于領先地位，去年推出的音樂服務則在9個月里營收翻了9倍，今年上半年達到了9000萬元，教育則是今年才推出的，還需要時間培養。

“YY最終成長的目標，是做一個讓人像面對面交流一樣的通訊平臺，這才是我們真正要做的事情，我們叫它富集通信?！崩顚W凌說。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語音視頻行業的淘寶——賣家自由選擇它們提供給消費者的產品，消費者自由選擇他們希望獲得的產品，而它們使用YY的基礎服務，則是免費的。

YY選擇語音作為切入點是有原因的。“語音本身就是互聯網上技術含量比較高的領域。我們有1300人，700人都在做技術。”李說，“很多時候人們是在網絡環境并不好的情況下通話和視頻。互聯網視頻大概每秒30幀，丟掉10幀，仍然看不出來。但語音丟掉這么高比例的話，你已經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此外，語音比視頻要求更高的互動性，如果你說一句話，對面總是兩秒后才回答你，你覺得會不會產生誤會？”

在這個“平臺”群起的年代，李學凌的策略似乎更具侵略性。YY與淘寶、QQ的發展路線相似，都是選擇了低調的草根式推廣，采用免費的產品策略，選擇平臺型公司的運營策略，但YY的態度似乎更“中立”。一個典型的例子是，2011年10月，淘寶連續數天遭遇“中小賣家”以YY語音為聯絡手段的集體圍攻，引發社會甚至《人民日報》等媒體的關注，但YY始終未關閉該頻道。

另一點值得注意的地方，是YY始終在劇烈地轉型，從最初多玩的資訊門戶，到進軍游戲語音，再擴散到音樂和教育乃至辦公，再到移動端的“微唱”，即便是上市之后，李學凌也沒有一刻停止過“折騰”。YY最新的動作，是把業務擴展到了巴西。

即便是YY賴以起家的“屌絲經濟”，也并非永遠一成不變。 “我們傾向于選擇比較自然的轉變方式。比如，我們音樂用戶和游戲用戶的重合度大概只有3%。我們其實很少‘倒’用戶，我們的策略是提供一種新服務，就吸引一批新用戶，這才是真正的發展之道?！?李學凌說。

“Pivot”

很難說清YY的轉型，究竟是主動還是被動，又或是有意或者無意為之。但在YY發展過程中，轉變始終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主旋律。

這種被稱為“Pivot”的方法，在幾年后被認為是互聯網公司，尤其是移動互聯網公司發展的客觀規律，即：做一個產品，尋找機會，然后Pivot，再尋找下一個機會。正如Instagram創始人Krieger所說，“雖然現在Pivot已經不是什么好詞了，但是當你發現已經沒有什么問題可以解決了，那就是該轉型的時候到了?！?/p>

無論是超標的體重，還是前記者的職業經歷，李學凌看起來都很像是YY用戶給人的印象——來自中國的非一二線城市，被統稱為“屌絲”，遺忘在大公司的視野之外。

但多數時候，李的生活仍然更像一名廣州的普通中年白領。他加班，通宵打德州撲克或是一款十年前流行的名叫 《反恐精英》的游戲，習慣性地臉上掛著微笑說“嗯，對”。他也不是一名普通的記者，曾經創辦過著名的圖片網站CFP，打工的職業生涯中一直做到過網易公司的總編輯。

這讓歡聚時代發展早期，更多地顯示出服務城市白領的思路，比如，他們做了一個以《魔獸世界》高端玩家為主要目標群體的游戲資訊社區“多玩”，還做了一個RSS網絡資訊閱讀器“狗狗”。

“狗狗”的思路被證明曲高和寡，最終賣掉。而投入不菲的多玩在達到行業領先后，也遇到了資訊類門戶都遇到過的瓶頸，廣告收入的天花板，以及激烈的競爭。但李拒絕賣掉公司，所以必須為他的公司，尋找一個新的增長點。

李學凌選擇了一項成長快速、競爭不多且前景看好的業務——游戲語音聊天“YY語音”。唯一的問題是，該業務有一個同樣剛開始起步的小公司ispeak，后者和歡聚時代的不同之處在于，它的用戶最初就是“屌絲”，相同之處在于，他們擁有同一個重要的投資者，中國互聯網業的資深人士雷軍。

這個違背創業潛規則的選擇帶來很多爭議，但李決心贏得勝利。用陌陌創始人、他的前同事唐巖的話來說，李的心態從“做新聞的大佬”轉為追求“庸俗的幸?！薄ＫI了車、結了婚，此后，在外人完全沒有關注的領域，歡聚時代和ispeak展開了殊死的競爭。

2009年底，ispeak運營方上海勤和公司副總裁馮希因為涉嫌惡意攻擊多玩網，被判處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獲刑6個月。此后，這家公司就不再是李的對手。

而在音樂領域，9158和六間房是先來者，YY甚至在最開始并未提供視頻服務。但憑借語音技術的積累，YY也收獲了自己的一杯羹。此外，“去曖昧化”和平臺型的運營策略，也讓YY的聊天頻道看起來更“高雅”一些。“YY極少插手內容，我們奉行的策略有點像自由市場，質量不好，就沒人買單，就自然消亡?！崩顚W凌說。

YY的“pivot”只是開始。今年初，當YY推出了教育頻道，醞釀企業服務，并開始進軍巴西后，身后的追趕者已經不多?！鞍臀鞯氖袌霭l展階段，以及網民的使用習慣，都和中國很相似，我們希望能收獲一些驚喜。”李學凌認為，YY是中國少數能夠走向國際的軟件之一。

問題的答案

但對YY來說，挑戰仍無處不在。例如Skype。微軟收購Skype后經過一年的消化，終于在上月發布的Windows8中內置了Skype服務，這幾乎將在游戲、娛樂、教育、辦公等所有領域對YY形成威脅。

但李覺得“微軟沒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微軟好多年前就做Netmeeting視頻會議，還收購了行業第二的公司，來和第一名打，最終還是沒打死對方。它的問題就是規模太大了，同時并發的項目可能有上萬個，沒辦法集中精力把一個去做好。比如中文輸入法，現在國內那么多不也活得很好？”

比微軟更恐怖的對手是騰訊。一個典型的案例是淘米網。這家專注兒童游戲社交的社區在2011年5月上市時，市值一度高達6億多美元，但在騰訊針對該市場推出的“洛克王國”等發力后，淘米網的市值已經跌落到如今的1億多美元。

大公司也已經注意到了YY發現的游戲語音市場。騰訊、盛大等游戲巨頭都陸續推出了自主的游戲內語音軟件，以防御YY的進攻。此外，如果說淘米網的暴跌，存在股市和向移動端轉型不力等因素，YY在移動終端面臨的對手騰訊微信，更是幾乎無法擊敗的存在。

“在中國，幾乎每一家公司都是在騰訊眼皮底下成長起來的。”李學凌沉默了一下，說，“既然優酷、360能崛起，我想這個市場里，大也不是惟一的影響因素。”

在騰訊并未出手的業務上，YY也仍有隱憂。在音樂領域，YY雖然獲得了恐怖的增長數據，但相對9158和六間房而言，仍未占據明顯優勢。盡管9158稱，其營收仍未達10億元，不過相比YY，它仍有幾倍的優勢。盡管市場仍在飛速成長，甚至如李學凌所說“未來5年超過網游”，但監管風險仍隨時可能爆發。

在教育和移動領域，YY尚未有明確的競爭對手，但與之相對應的是，教育業務的營收，也同樣未在業績報表中體現出貢獻。而在移動領域，YY面對的是來自全球的競爭者，而中國的VOIP執照，至少在一年內發放的可能性，并不太大。

這些問題并沒有答案。但YY的利好在于，它進入的，往往都是嶄新的領域，面對的也是同樣嶄新的需求，而未來是未知的。正如i美股主編梁劍在YY的研報中分析的，“YY同時在多個領域擴張，未來更多取決于對行業的研究和選擇，這甚至比與對手的競爭更為重要。”

李學凌現在更喜歡站在平臺角度思考。比如，他希望YY能極大降低中國的教育成本，希望能讓音樂人“有尊嚴地活著”，希望人們在游戲中都能成為朋友。他更喜歡用《碟中諜4》的設定來描述YY的未來：有人在電腦前，有人在后臺，有人戴一個眼鏡，有人戴著耳機，大家都用不同的設備，但是能夠像在一個屋子里面一樣工作。

有一點在YY上市之后他沒有再提過。2011年，在一篇名為《我想對馬化騰說》的文章中，李學凌曾經這樣問騰訊的這位創始人：你這么有錢了，能不能為這個世界做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