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今日,“世界末日”倒數一周年,果殼網就已經在“拯救”地球了。
對“尼比魯行星撞擊”、“瑪雅日歷”、“兩級倒轉”、“九星連珠”、“太陽風暴”等各種災難進行辟謠,這僅僅是果殼網與辟謠有關的浩瀚文章中的幾篇。
而一個被命名為“謠言粉碎機”、具有好萊塢古典英雄主義氣質的小欄目,在誕生的兩年間,粉碎了大大小小近400個謠言。
在其背后,是一支20多人組成的小團隊,他們大多是理科生,有較高的學歷,專業涵蓋物理、生物、電子、數學等領域。
果殼網的創始人姬十三,成功地在“科學松鼠會”的公益NGO與“果殼傳媒”的商業機構之間,嫁接起了一座橋梁。而“謠言粉碎機”是果殼網上最著名的一個主題站。
細數現在大大小小的門戶網站,以及微博等社交平臺,辟謠欄目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標配。人們喜歡看辟謠,喜歡看一些被認為理所當然的現象和事件被嚴謹的分析和邏輯所攻破。這個過程,就像一部精煉的推理劇。
當然,有眼球經濟,就有生意。無論是打著公益的旗號,還是規避政治風險的需要,抑或單純是為了商業的利益。謠言和辟謠,就像電腦病毒和殺毒軟件一樣,他們制造多余的麻煩,并因為解決多余的麻煩,而產生額外的價值。
辟謠公司
一年前,日本地震引發福島核危機的時候,中國人也為之瘋狂了,他們開始買鹽。因為在網上,有謠言說:“碘可以防輻射,而日本核電廠泄露之后,海水有污染,鹽也不行了。”
事實上,減輕輻射所需的碘劑量,是24小時內一次性服用130毫克碘化鉀,相當于99.4毫克碘元素。而加碘鹽的含碘量最大值僅為每千克含30毫克碘,也就是說,要一次性服用3.3千克的鹽。
所以,靠吃碘來防輻射,壓根是不可能的。“比吃碘鹽更不靠譜的說法是吃海帶,”每千克鮮海帶含碘最高是2.4毫克,所以你必須一次吃下41千克的海帶,“這……這要是不撐死,也得吃得累死。”果殼網的編輯飄飄調侃道。
關于“謠鹽”的辟謠,是果殼網的一次經典案例。“我們破解一個謠言,短則需要一兩天,長則需要一周。”姬十三說,“這當中,大部分精力花在了數據資料的搜集上。”
果殼網整個公司分為技術部、設計部、編輯部、運營部、市場部等部門,共有六七十號人,絕大部分是“80后”,其中也不乏“90后”面孔。在果殼網總共20余名編輯中,飄飄和小耿專門負責“謠言粉碎機”主題站。
飄飄是“謠言粉碎機”的第二位女編輯,被網友稱為第二代“謠言粉碎娘”,她是美國康奈爾大學農學專業出身,負責主題站的文章發布。而負責小組管理的小耿,則是神經生物學碩士。
小耿總結說:“國外的謠言常常充滿想象,更具趣味性。例如‘美國登月是政府騙局’、‘下水道內藏著變異巨鼠’等等。而與之相比,國內多數謠言的特點則是密切聯系百姓的日常生活,宣揚可能并不存在的威脅。比如‘膨大增甜劑讓西瓜爆炸’、‘自來水中有避孕藥’……”
“我們在網上發現具有代表性的疑似謠言后,會在編輯部內部郵件系統中一起討論,挑出其中可操作的選題。”小耿向記者介紹:“根據我們編輯不同的專業背景,在各自領域中會大致知道哪些消息是怎么回事。”
如果遇上不熟的領域,小耿和飄飄則會求助于果殼網眾多的特約作者。與一般網站和雜志社約稿不同的是,在拿到稿件后,除了自身修改之外,也會請相同專業領域的另一個專家來審,“直到這個觀點處于一個公認的狀態,我們才會發出去。”
通常,“謠言粉碎機”主題站一周發三至四篇文章,果殼網社區里還設有“謠言粉碎機”的同名小組,很多網友都會在這里發帖,對熱門的“疑似科學謠言”展開討論。
“其中一些帖子會成為主題站文章的選題,有能力的網友會被發展成為謠言粉碎機未來的作者。”小耿告訴記者。
經常有人把果殼網形容為“科技版的豆瓣”,在姬十三的構想中,果殼未來會是一個以科技興趣為核心的社會化媒體。
這家年輕的公司位于北京郎園Vintage創意園區,園區的布局和風格都類似于798,散發著濃濃的藝術氣息。整個公司是一個大通鋪,占據了樓的一整層,樓頂沒有裝潢,電線和管道都被刷成純白,繞梁而上,一排排白色吊燈懸掛在半空。
公司中間一小塊圓形區域,隨意堆著五顏六色的懶人沙發,這就是果殼網的會議室。一個1:1大的人體骨骼模型十分顯眼地立在柱子旁邊,牙齒里叼著一張員工塞進去的“尋物啟事”。
一位員工告訴記者,他喜歡這里的年輕化、隨意化的工作氛圍。“每天從上午十點上到下午六點,正好可以睡一個小小的懶覺,錯過北京恐怖的早高峰。大家還在公司養了一只流浪貓,每天它會在辦公室散步。”
粉碎謠言也并不都是嚴謹而枯燥的,小耿打了個比方:“辟謠的工作并不像那種‘勇者斗惡龍’式的、有一個固定的魔王作為敵人的游戲,而是更像‘俄羅斯方塊’,要將不斷出現的各種謠言消除掉,不要讓它們占滿整個互聯網的窗口。”
在謠言粉碎機等欄目的推動下,目前果殼網的注冊用戶已經超過了60萬,匿名的用戶數更多,在新浪微博擁有超過60萬的粉絲。
早在2010年7月,摯信資本就找到了姬十三,并給予了他100萬美元的天使投資。2011年的春天摯信資本又投了A輪300萬美元,現在果殼網的B輪融資也正在進行中。
而謠言粉碎機的一些經典的辟謠案例,也已經結集出版,書名就叫《謠言粉碎機》,作者署名是“果殼”。姬十三讓辟謠這門生意,又增加了新的盈利點。
復雜而危險的痼疾
像微博這樣的綜合性社交媒體平臺,辟謠可不像果殼網這類專業網站那么輕松和充滿樂趣,對于很多網站來說,謠言更是一個復雜而危險的痼疾。如果沒能及時辟謠,甚至會有關張歇業的風險,而辟謠也需要講究更多的群體心理藝術。
早在2010年11月,新浪就成立了一個7人的辟謠小組。小組成員中,有的外語能力好,有的擅長網絡搜索。“只有掌握了100%的可靠證據,我們才能辟謠。”新浪微博辟謠小組前組長譚超說。
在微博上,辟謠小組會在原微博上注明“此消息不實”,并貼上具體辟謠的網址,而不刪除原微博。“因為我們此前調查發現,單純的刪除并不能給用戶一個深刻的印象,而在原帖上注明不實,效果反而更好。”
今年8月11日,在微博上隨即出現了一則謠言,稱:“周克華沒死,死者是一個警察”。負責騰訊微博內容運營中心的徐春柳,注意到這名警察在騰訊上是有微博的,于是徐春柳就把他的微博做了特意的推廣,讓警察自己在微博上辟謠。
“警察辟謠的效果,比官方發布消息其實要更好。”徐春柳說。和騰訊一樣,新浪也很少用官方賬號辟謠,更多是采用微博的自凈功能。而很多政府部門的官方辟謠,效果甚至更差,網友似乎天然不愿意接受事件的急轉直下。
有這么一項心理實驗,2006年,密西根大學的布倫丹·奈恩((Brendan Nyhan)和喬治亞州立大學的杰森·雷夫勒(Jason Reifler)發現,在很多時候,當大腦接受了一個信息后,便會本能地捍衛它不被其他與之相斥的信息所侵犯。
如果更正的消息與人們原本的看法相違背,它反而會加深人們對錯誤信息的信任。就像一把逆火的槍,沒能射出子彈,打中謠言,卻讓真實的信息在眾目睽睽下,變得像忘記穿衣服一樣愚蠢。
“謠言本身就是雙向的,”徐春柳說:“影響力小的謠言,對當事人的影響也小,影響力大的謠言,對當事人的影響也就越大。所以當謠言影響力夠大的時候,當事人自己就會有辟謠的欲望。比如搶鹽那陣子,鹽業公司的人也會及時發布信息。”
這也是騰訊發現和選擇謠言的標準,傳播得越廣、越快的言論,自然就會出現在編輯的面前。目前騰訊微博內容運營團隊有十多個人,他們對于一些隔三差五就會傳出來的謠言,會加上一個“消息未經證實”的標簽,這種強度的辟謠,對于很多謠言來說,已經足夠了。
前陣子,有個“廬江6P門”的謠言。有網友說,照片里的人長得像廬江縣的縣長,然后就有更多的網民說他是搞淫亂活動,并說其中另一個是副縣長。
這條謠言在新浪微博和騰訊微博上都傳播得非常快,“大家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東西,不排除有一些官員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確實是這樣。”徐春柳說,“在這種形勢下,人們就忘記了一些政治常識,比如一個縣里,縣長和副縣長兩人通常是互相制衡的,怎么可能去做這樣奇怪的事?”
但是讓徐春柳感到為難的是,辟謠過程必然要傷害到真正照片中的當事人。“我們很快就找到了當事人,他們也有開騰訊微博,但他們的身份是普通老百姓,與官場腐敗之類的事沒有任何關聯。這個時候,我們無法大張旗鼓地辟謠,只能說‘這不是廬江縣的官員’。”
與果殼網的學術研究不同的是,新浪和騰訊在辟謠上面,最大的特點是能夠花力氣去尋找當事人。“一次成功、徹底的辟謠,需要多方走訪,實地調查,其艱辛程度不下于寫一篇論文。”譚超表示,每一個運營人員,一天處理大概七八條的辟謠信息,對這些信息進行證實或者證偽。
新浪網總編輯陳彤告訴記者,辟謠是個極端嚴肅認真的工作,需要格外小心謹慎,當時新浪微博官方辟謠賬號@微博辟謠 的每一條都要經他親自審才能發。然而,“極端嚴肅認真”、“一次都沒辟錯過”的@微博辟謠 也停了。它的最后一條微博還停留在2012年5月。此后,微博辟謠架構發生調整,不再由專門的辟謠團隊來核實查證發布,而轉為“社區管理委員會”制度,以類似陪審團的方式,來受理用戶投訴并作出裁決。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原新浪微博團隊成員對記者表示,改動后微博辟謠的效果弱化,社區管理不告不理,而公布的處理結果也往往只有舉報方和被舉報方會注意到。
雖然很少有人點開去看,但這套微博社區舉報體系還是在每天運轉著,李開復在這里舉報“@李開復微博語錄 冒充李開復”,薛蠻子在這里被舉報“人身攻擊”扣除5分,左小祖咒在這里舉報一位網民“人身攻擊”但遭到駁回,@CCTV新聞值班室 “舉報@央視新聞 冒充”,在后者被新浪注銷后,馬上自己改名為@央視新聞 。
翻看這些舉報記錄,我們會發現雖然外界多認為是社區管理取代了微博辟謠,但實際上謠言與辟謠并不是微博社區管理的首要問題,截至12月10日,在新浪微博“舉報處理大廳”受理的25800個舉報里,屬于“不實消息”類別的僅為13.9%,3579件。而“人身攻擊”則有15261件,占到了所有舉報的將近60%。
成功的謠言有很多,成功到一再出現,每過一段時間就火一次,讓辟謠無力。一家知名網站高層曾對有關部門建議,建立一個謠言數據庫,由國家有關部門來組織,各家網站、媒體都可以共享,首次出現的謠言入庫,并非首次出現的謠言可以第一時間做出判斷和處理。不過,有關部門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
在應對謠言問題上,有關部門將網站視為主要責任方之一,據新華社報道,3月30日,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披露,“一些不法分子在互聯網上無端編造、惡意傳播所謂‘軍車進京、北京出事’等謠言”,并對16家“造謠、傳謠網站”予以關閉。同時,新浪和騰訊微博遭到嚴厲批評,兩個門戶網站3月31日到4月3日間不得不關閉微博評論功能。
民間辟謠者
@微博辟謠 停擺,沒有阻礙民間辟謠者的行動。2011年5月18日,竇含章、吳法天、點子正等人發起了@辟謠聯盟 ,在其成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粉絲數就突破了三萬。@辟謠聯盟 作為新浪微博上的一個自律組織,凈化微博輿論生態。
新浪的@微博辟謠 要求100%的證據,而@辟謠聯盟 靈活得多,“我們姿態不高,更容易發動網友搜集證據,迅速辟謠。”@辟謠聯盟 內部設立了一個QQ群作為虛擬會議室。每當發現可疑信息,就交由8個審核委員會成員審核,以“多數同意、一票否決”的原則決定是否辟謠。
而辟謠的手段主要是信息檢索,用搜索引擎將一條微博的多個關鍵詞在新聞、論壇、博客里面檢索消息出處,如果是原創就聯系本人,甚至讓網友現場調查,盡可能多渠道查證消息真實性。
四月網上的“辟謠百科”欄目,就是“辟謠聯盟”的官方網站,周詮是 “辟謠百科”欄目的編輯,也是當時辟謠聯盟的一員。
“在辟謠聯盟中,什么專業背景的人都有,”周詮說,“但是真正學新聞的很少。”
周詮覺得最棘手的謠言就是那種讓人覺得理所當然的謠言,比如之前關于肯德基45天速成雞的謠言。肯德基事后辟謠稱:“白羽雞45天的生長周期,是正常現象,這是選育優良雞種和科學養殖的結果。”
大部分民間的辟謠者,做的都是搜集的工作,而不是研究工作,很多謠言在網上的紛紛攘攘中,已經形成定論,而辟謠者要做的事,其實就是做個總結,下個定論。
“點子正時常會寫好幾頁篇幅的文字來辟謠。”周詮說,“不過吳法天就擅長搞搜集工作,網友研究得差不多了,吳法天再來做一個整理。”
周詮現在供職的“四月網”,成立于2008年3月14日。其前身是一個論壇,當時。
2011年的時候,四月網建立了“辟謠百科”欄目,周詮和他的女朋友兩人,就是辟謠百科的運營者。“我們都是兼職,做網站編輯的收入并不高。”周詮告訴記者,他跟他女友兩人大部分的業余時間都在網絡上了,“很多人都比較宅,有些人宅是打游戲,有些人是看電影,我們的興趣愛好就是社會事件。”
周詮感到辟謠最大的難題還是對謠言的界定,他說他和女朋友吵了一夜。“吵是為了電影《1942》,其中有個細節是《大公報》停刊了。電影的處理顯然認為是國民政府不允許報道饑荒,所以停刊,但這與事實不符,那這算不算謠言?”周詮覺得這就是謠言,但他的女朋友覺得這只是電影,電影可以根據史實來改編,所以不算謠言。
辟謠不是辟謠黨的義務
在微博上,有很多人質疑和攻擊@辟謠聯盟 ,也有人稱它是“只辟民謠,不辟官謠”,是“選擇性辟謠”。《21世紀經濟報道》刊發了一篇劉曉忠先生的文章《民間辟謠者不具備信用優勢》,直斥辟謠聯盟“不僅侵犯了法院的審判和調解權,而且侵犯了受害人的權利”,“屬于私設公堂剝奪他人的權利”。
“辟謠聯盟并沒有能力去刪除造謠者的言論,造謠者也有充分的火力可以反擊辟謠聯盟。”
辟謠本身,并沒有給辟謠聯盟的成員帶來任何收入,點子正稱自己是“樂并苦逼著”。“一方面辟謠像偵探,也會上癮;另一方面,作為一個傳播學專業的一員,以個人之力,做些網絡實際工作,對純凈網絡也是件好事。”
不過很多原本活躍在辟謠聯盟里面的帶V的大佬,現在都逐漸退出了。
而辟謠聯盟的官方網站辟謠百科,及其母網站四月網,目前總共有30多位員工,日均流量在全世界排名是20000以內,在中文網站是排名2000以內。與共識網等同類競爭網站相比,數據算是相當不錯。
“我只負責內容,對于網站是否盈利我從不操心,但是到目前為止,辟謠還沒有發掘出特別的商業模式。”周詮說,“辟謠的收益,最終還是跟內容提供一樣,靠吸引讀者,賺取點擊量。”
早在2011年8月,記者采訪新浪總編輯陳彤,問到了當時十分紅火的“辟謠聯盟”,陳彤預言說“辟謠聯盟一開始就注定就要失敗”,因為其組織松散,大家憑興趣愛好和沖動,沒有成功希望。
這個預言沒有成為謠言,如今@辟謠聯盟 已名存實亡,今年5月18日發微博“熱烈慶祝辟謠聯盟成立一周年!”后,至今只發過兩條微博。
辟謠聯盟發起人之一點子正說,“辟謠聯盟官微確實停了,辟謠不是辟謠黨的義務,而是政府的職責。”
(文中周詮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