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松了嗎?

　　 聊聊放松。
　　 也是入秋的時候——大凡入秋，人總會生出許多感慨。倘若有一片黃葉從你的頭上悠然落下，一縷湛涼的秋風如蛇般的在你的前途上迅疾地席地而過，你就會更加感慨不已了，對生命啊，對愛情啊，對仕途啊，對人生啊，感慨起來真是無涯且無盡。
　　 這大抵是中國人魂靈中的又一種國粹。
　　 我當時正在江北開會。
　　 中國人的生活，至少有五分之一是在開會（只要你一踏入社會，會議就像影子一樣與你終生相隨）。會一多，又必然地端莊嚴肅，人就會無端地緊張起來。一時間，似乎有好多事情需要反省一下，自責一下，間或地鞭撻一下自己的靈魂。
　　 到了這種田地人就需要放松了。
　　 賓館的對過，是一家游泳館，因臨江而蕭條，儼然一位落魄的紳士。它既在片片黃葉的搖曳下，也在陣陣的秋風里，很落寞。它的背后是一條冷亮的、尚有點點舟楫的大江。這就更加地讓人同情。
　　 我便獨自一人去了那里。
　　 空曠的游泳館里極端地陰涼。又必須經過的七扭八拐的走廊兩壁，墻皮已經剝落了，并散發著一股細菌般的霉氣。偌大的游泳池里，只有我一個人，這太好了。因為我并不會游泳。倘若有幾位泳客在一旁觀看我如此年歲竟然不會游泳，想來我的自尊心一定會如同刀尖點刺般的緊張起來。
　　 這時候，走過來一位游泳教練。人很年輕。從他過于敬業的神態上看得出他真的很年輕。
　　 他說，先生，我可以免費教你。
　　 我心里在想，如果我不來，你倒是想免費教誰去呢？
　　 我開始按照他的話去學。他先是讓我抱成一團，沉到水底去，就像嬰兒在母親腹內的樣子。
　　 他說，然后，你就會自動從水中漂起來。你敢做么？
　　 到了我這樣的歲數，除非強詞奪理，已經沒資格說“不敢”的話了。
　　 我說，行。
　　 他告訴我要連續做十次。我依樣去做了。只是浮不起來。他又在水面上喊，放松。我這才知道水也是可以被聲音穿透的。我便開始放松，略一放松，如嬰兒般的身體便仄仄歪歪地在水中浮了起來。這使我想起前蘇聯一位女醫生在水中分娩的情景。水中分娩可以讓孕婦放松，減少“痛苦”到無。
　　 然后，教練又讓我在水中照舊保持屈身的樣子，但抱住雙膝的手臂要伸出去，并與水平面保持一致。然而，我一伸出手臂，身體又在水中亂歪起來。
　　 他又在水上喊放松。
　　 放松后，身體便平衡了。
　　 接著是伸直腿，讓浮起來的身體在水面上成了一線。如同魚兒從母腹中生出來一樣。
　　 年輕的教練仍在水面上喊，放松，放松。
　　 臨近結束的時候，他說，明天我再教你換氣。記住，一定要放松。
　　 這時我的身體已經凍成了紫白色，如同冷藏過的尸體。有資料說，游泳是其他運動量的十五倍，而且是最卓絕的醒腦妙法之一。
　　 果然，一下子清爽起來的腦子，使我想到了世界級指揮大師梅紐因。他在教學的時候，一再強調，拉小提琴的時候身體的各個部分一定要放松，上身或者腳要隨著樂曲自由地轉動。于是，那個被教的、有一點靦腆的學生的手臂放松下來，很快，琴中流淌出來的音樂也隨之進入正軌，開始輕盈而流暢地渲染人類美好的生活了。
　　 我還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時我是汽車教練。我記得教練學員的第一課，就是告訴學員坐在駕駛室里，一定要放松，一定要把自己坐得舒舒服服的。我告訴他們說，開車的時候是一種什么心情呢？就像一個人悠閑地逛花園，他既不會撞到樹上，也不會掉到人工湖里。如果一緊張，一切就亂了。
　　 還記得前不久，一位朋友問我“寫作”的方式。我當然不會告訴他寫作技巧之類的幼稚可笑的話。須知，當一個小說家自以為得計地大講寫作技巧的時候，就已經臨近哀嚎的狀態了。我跟他說，我的方法是“放松”。待全身心都放松了再開始寫。一個愿意寫字的人，不僅僅要相信文無定法，而且至要崇拜文無定法。這樣，你才是一個瀟灑的人。
　　 記得蕭紅女士在延安的時候，有人指責她的小說不像小說。她說，我認為是小說，就是小說。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作家。我想，她寫起來一定非常地放松。
　　 世界上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失敗均來自緊張和過度疲勞。而放松，則是通往成功彼岸的一葉悠然的小舟。
　　 朋友，您放松了嗎？
　　選自《中國文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