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麗的聲音

　　直到上小學時，他才認識到媽媽是多么的丑陋。媽媽其實長得很漂亮，丑陋的是她的聲音。媽媽說話的聲音啞而小，古古怪怪的，像電視劇恐怖片那種從古墓中發(fā)出來的一樣。
　　小時候他沒有感覺，總喜歡依偎在媽媽的懷抱里，聽媽媽用她沙啞的聲音唱著《搖籃曲》入睡。那一次開家長會，他獲得了班級第一名，來校參加家長會的是媽媽。老師要求優(yōu)秀學生家長發(fā)言，當他媽媽用古怪的聲音開始講話時，臺底下一陣騷動，有學生竟然“哧哧”地笑起來。
　　第二天，有一個調皮的學生當著他的面夸張地挑釁他：“趙曉明，原來你媽媽是個啞巴，哈哈……”
　　他一下懵了，他多么不愿承認這個事實呀。很多時候他聽不清媽媽說些什么的時候，在心里會說媽媽是個啞巴，想不到別人也這樣認為。
　　他想不明白，爸爸那么棒，不到40歲就是單位的領導了，而媽媽，除了身段好，在一個學校當老師，雖然說是老師，其實是學校圖書室的管理員。他們倆怎么會結婚呢？
　　慢慢地，他開始疏遠媽媽了。他不讓媽媽到學校去接送他，回到家里一頭鉆進小房間，他寧愿默默地看書，也不愿媽媽用那難聽的聲音“污染”他。
　　吃飯時，媽媽叫了他四五次，他還是假裝聽不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等媽媽推開了門埋怨他時，他積郁在心中的火山噴發(fā)了：“你的聲音像蚊子一樣，不大聲喊，我怎么能聽得見？”那一刻，他感覺到心中舒服了好多。可是他也看到了媽媽眼里流出了大滴大滴的淚水。
　　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中，他終于有理由逃離了家，逃離了那個丑陋的聲音。他選擇了住校。
　　這一住就是初中、高中、大學。
　　畢業(yè)時，他收獲了愛情，漂亮的女朋友的聲音如鶯歌燕啼，在他聽來，如天籟一般。他想，上天是公平的，媽媽那丑陋的聲音聽了這么多年，這也算是對他的補償吧。
　　當他把交了女朋友這個消息告訴爸爸時，爸爸高興地說：“把女朋友領回家吧，讓你媽媽也好好瞧一瞧。”他一聽，心中“咯噔”了一下。小聲對爸爸說：“我……我……爸爸，能不能不讓媽媽看呀，我怕，媽媽的聲音把她嚇跑了。”
　　他想爸爸是理解他的，畢竟爸爸也受了媽媽這么多年的“污染”。誰知道，電話那邊爸爸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一般吼起來：“龜兒子，你……你怎么能這樣羞辱你的媽媽？你要是看不起你的媽媽，這輩子就不要回來了。”說完，爸爸“啪”地把電話給掛了。
　　爸爸這是怎么了？懷著一顆忐忑的心，他單獨回了家。爸爸媽媽正偎依在一起看電視，見他回來，媽媽依然很平和地對他笑。說是趕緊到集市買排骨去，因為他最喜歡吃的就是清燉排骨。
　　趁媽媽出去，爸爸摟住了他的頭，很親昵地說：“曉明，爸爸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有關你媽媽的。”
　　爸爸說，當年我們戀愛的時候，在同一所大學，自己是農村孩子，學播音，而媽媽是城市長大的，學音樂，是學校的金嗓子。是媽媽頂著巨大的壓力和我走到了一起。婚后的日子很幸福，媽媽是音樂教師，每天教完學生唱歌，就打理我們的小家。說是要給未來的兒子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環(huán)境。誰知道，兩年過去了，她流產了兩次，竟然沒有懷上一個孩子。第三次的時候，她懷上了你，醫(yī)生給她開了大劑量的保胎藥，同時也對我們說，這些藥是有副作用的，吃多了可能對嗓子不好，會失聲的。我當時就拒絕了醫(yī)生的叮囑，寧可不要孩子，也不讓你媽媽吃藥。要知道，做一個音樂教師，最重要的是嗓子呀。誰知道你媽媽固執(zhí)地非要吃藥，一定要把你保住。
　　后來生下了你，她失去了一生為之驕傲的嗓子。無奈之下，她也離開了她摯愛的事業(yè)，在一個無聲的圖書室一直到現(xiàn)在……
　　原來，媽媽的聲音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聲音。他聽著爸爸的訴說，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可是，你們?yōu)槭裁床辉绺嬖V我？我早知道，也不會這么對待媽媽了。”爸爸把他扶起來說：“你的表現(xiàn)，我早看不下去了，可是你媽媽說，不能給孩子造成更大的壓力，這不是孩子的錯。”
　　他推開爸爸，朝農貿市場跑去，他要告訴媽媽，他有多么后悔。遠遠的，他看到了媽媽提著滿滿的一籃菜歸來，用嘶啞的聲音哼著歌，那種悠閑自得，分明顯示著一個做母親的不計較。看見他，媽媽咿咿呀呀地沖他嚷，滿心的歡喜。他忽然感覺到，這是他今生聽到的最美麗的聲音。
　　 （編輯 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