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偉林
希望理想主義精神薪火相傳
■孫偉林
民主與科學雜志社這次主辦“將科學精神注入我們的文化”研討會,這么多科學家、學者到會,幾位80多歲高齡的院士、學者都堅持參加了會議的全過程,對我們的工作是鼓勵,也是鞭策。
1986年科技日報文化副刊創辦時曾提出三句話作為辦刊宗旨:“以科學為準繩,用科學來審視過去的文化;用科學來武裝現在的文化;用科學來探索未來的文化。”并舉辦了“將科學注入我們的文化”討論會,這是錢學森、袁翰青等老一輩科學家和龔育之、孫小禮等學者倡導和大力支持的。26年過去了,我們對科學和文化的認識更加深入,所以,這次會議我們提出“將科學精神注入(融入)我們的文化”,應該更準確些。
20世紀80年代,學界還有著真誠的理想主義情懷,開過數次倡導自然科學與社會人文科學聯盟的會議,進行了多次討論。20多年前提出的諸多問題,到今天再來看,仍是我們現實社會存在的嚴重問題。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今天,很多社會問題更尖銳更突出。20多年過去了,我們當年的年輕人現在也都不年輕了,這么長時間,我們當時做的很多工作為什么會停頓?這期間發生了什么變化?我們的科學發展需要什么社會文化土壤?社會大轉型時期的文化建設需要注重什么?這里面需要我們思考的問題非常多。其中重要的一個問題,是仍要將科學精神(理性,求實,分析,實證,質疑,批判,創新等)注入我們的社會文化土壤。
我們注意到,在最近的社會文化構建的討論中,一些人文學者在強調科學精神。學者王蒙在回答記者“文化強國,我們靠什么,我們差什么”的提問時說:“靠的是我們長久的歷史傳統與闊大的多民族文化成果的豐富性;缺少的是理性精神、科學精神與實證主義的根基與民主法治操作的明晰性、熟練性、嚴密性。自信的文化必然是敢于也善于有所自省、有所反思、有所創造也有所發展轉化的文化。”學者易中天談道:“什么是科學精神?我以為,就是懷疑精神、批判精神、分析精神和實證精神,是這四種精神之總和。不能懷疑,不準批判,不會分析,也想不到要去實證,當然不會發現問題、提出問題,更不會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結果是,文科生變成字紙簍,理科生變成機器人。”學者陶東風也談道:“今天可以說是一個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雙重缺失的時代,科學是求真的,但是今天有多少求真精神呢?作為一種‘精神’的科學,不但適合于自然科學領域,也適合于社會科學領域,比如在歷史研究領域要講真話。我們的科學精神很不夠。這也表明科學精神不能孤立存在,其實它需要特定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環境的支撐。”

作為當年“將科學注入我們的文化”討論的親歷者,我也深有感觸。中國正處在高速工業化和社會轉型的階段,社會文化問題凸現,其核心問題指向轉型時期的價值觀。應該認識到,隨著社會生活的轉型和巨大變化,原有的社會價值體系正在解構,而能使廣大群眾可以信服,能解釋現實,認識發展方向的價值體系尚未真正建立。中國革命隊伍從戰爭年代以革命為目標建立的基本價值觀,在新中國成立后成為社會的主流價值體系,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成長的一代人的主流意識形態。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動亂中,面對眼花繚亂的政治事件和社會現實,這一代的價值觀第一次受到劇烈沖擊。凡是有思想,在思考的人,都經歷過精神煉獄。粉碎“四人幫”、改革開放之后,那個時候面臨的困難和問題也很多,在20世紀80年代,為什么很多人會有那么大的希望,是因為大家對恢復共產黨的優良傳統,對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對公平正義的信念,都抱有很大的希望,理想主義的火焰仍在燃燒。所以上世紀80年代初有追求的青年中又呈現了生機勃勃的理想主義精神和朝氣。我給年輕同志看了一張20世紀80年代初天安門廣場的照片,當時的年輕人,因為那時候家中條件不好,晚上就在天安門廣場的燈光底下,坐在地上讀書,旁邊支著自行車,非常感人。這種崇尚科學和文化的社會風氣是什么時候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逐漸消失的?我們深入思考過嗎?
人的精神追求和價值觀非常重要。“文革”結束后我們面臨那么多積重難返的社會難題,但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人民看到了明天的希望和方向。上世紀90年代后,我們的經濟建設迅速發展,但我們沒有將民族的精神價值進行深入的梳理,對近現代歷史特別是“文革”的教訓未進行深入反思,法制建設和普及也未就緒,人們在價值觀和精神寄托上沒有很好的準備,十幾億人匆忙地進入一個市場經濟迅速發展的軌道。我們的經濟應該說發展得很快了,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業績,文化建設的硬件設施也是今非昔比,但是我們的精神價值體系在一個時期中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是明顯滯后了。社會生活中很多人從“文革”時代的政治狂熱和領袖的個人崇拜,迅速轉化為對金錢至上,對財富、權力的迷戀和崇拜。現在精神價值缺失,我覺得不只是年輕人的事情,而是一種社會中的眾多人們普遍地找不著北的狀態,包括很多干部在內。改革的推進已進入深水區,如果說當年我們要解決的是觀念問題,現在就不僅僅是觀念問題了,而是利益問題。有位學人講過,你看我們以前的很多干部,雖然水平有限,也犯了很多錯誤,但你看他們的眼睛,他們大多數是真信。而現在我們的很多干部做官樣文章,說官話,你看他們的眼睛,自己也不信,心里是另一套生存、謀官之術。現在不少人是在什么場合說什么話,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盤。這種社會文化現象是很危險的事情。如果人們按照雙重標準生活,將功利主義奉為“社會硬道理”,社會所賴以進步的那些核心價值就會被虛無化,重建價值的努力會非常艱難。雖然自“五四”以來科學和民主是我們民族志士仁人大力追求的目標,但這種追求的道路異常慢長曲折,我們的社會生活中始終缺乏真正的科學精神,不論是在先驅們將“科學、民主”的號角吹響的昨天,還是在已把“科教興國”作為國策的今天。
科學的目標是什么?就是探求真理。如何追求真理?竺可楨談科學精神時曾精辟地概括為:“只問是非,不計利害。”“不計利害”包含著獨立思考、懷疑批判的精神,包含著為真理而獻身的精神。試問今天就是科學界、教育界又有幾人能把“只問是非,不計利害”真正作為工作生活的準則?為什么要弘揚科學精神?“不計利害、但求是非”的精神已處在遺忘的邊緣,“算計利害”在一定程度上已成了當今社會生活的特征,這正是我們社會缺乏科學精神的深層原因。老百姓在社會生活中“算計利害”是必要的,高尚文化需要培育引導,需要制度和物質的保障,但我們的各級政府及文化、教育部門在算計什么利害,是自己的,還是國家民族的,是短期的,還是長遠的,就是問題的關鍵。中國的社會土壤有精華養分也有糟粕,王蒙先生說,中國文化有獨特的連續性、抗逆能力、自省能力與應變能力。但從另一角度也可以說,中國文化中也有實用化、功利化、平庸化的深層臥底,每當氣候適宜,低俗文化甚至惡俗陋習也會滋生蔓延。對此,我們必須警鐘長鳴。要不斷增強民族文化的抗逆能力、自省能力,增強具有方向感和自覺性的應變能力。
科學精神是科學的根本和靈魂,也是一種精神品質,科學精神應成為現代人所應具有的基本素質的一部分。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是人類在實踐中創造出來的最為寶貴的兩種精神,人的情感世界自有獨特性和復雜性需要人文精神,而科學對于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規律性認識,可以為這些問題的解決提供一個堅實的基礎。正是在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的共生互補中,人類社會才一步一步走向進展的良勝循環。
人們需要一種信念和精神寄托。一個社會越是快速發展的時候越是需要信念和精神寄托。一般來說,信念的建構需三個條件:一是所信奉理論的科學性;二是一個群體對價值的共識和認同;三是感情的融入。這才能形成貫穿在人的世界觀之中的一種意識規范。
目前的意識形態領域空前復雜化,這是我們以前沒有遇到過的局面,錯綜復雜。我們的民族面臨著在社會轉型時期價值重建的歷史性任務。在這種情況下更需要有一批人堅守基本價值和我們的文化真脈,不以物移,不為己慮,堅持在社會實踐中真誠探索,身體力行,堅持做科學與文化相結合的傳播、普及工作。
培育適應中華民族走向現代化的社會文化土壤,是一項長期艱巨的任務,需要幾代人的不懈努力。我們要關注的社會文化,是那些滲透在千百萬國民心中的價值觀、道德觀、審美觀,進而潛移默化地影響人們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文化。轉化為生活方式的文化,是一種能夠推動或阻礙民族進步的現實文化。對此,需要足夠的估計、足夠的耐心、足夠的堅韌。
科技日報記者感慨26年后這個主題會議轉到九三學社,我回答:人在,陣地在;人在哪兒,陣地在哪兒。九三學社老同志倪正茂在參加此次會議離京時話語擲地有聲:石在,火種在,共同堅持努力。
一位教育家說過:“我們留什么樣的世界給后代,關鍵取決于我們留什么樣的后代給世界。”我們要多吸引一些年輕人,使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在我們的社會文化土壤中扎根,讓理想主義精神薪火相傳。
(作者為九三學社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民主與科學雜志社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