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服權力何以可能？

□朱祥海

（石家莊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35）

馴服權力何以可能？

□朱祥海

（石家莊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35）

緣于人的本性和社會生活現實，成立政府來統一行使權力已成為必要。設立政府的目的是實施社會正義和謀取優良生活。如何防止權力濫用造成奴役，是從古典到現代政治法律哲學的主題，并由此形成了三種典型方案。現代法治提供了最合理的制度化方案，其理性精神在于馴服權力。惟有奉行法治主義，公正、自由、和諧的幸福生活才具有可靠的制度保障。

公共權力；政府目的；古典方案；法治精神

在東西方文明中，思想家們都討論過如何建立理想的政制和公共善，并開出了不同的方案。在諸種理想化的方案中，共同的理論關注是何種社會治理方式最優。東西方遵循著各自的文化邏輯，“最優治理”的想象和實踐走上了不同的路向。“城邦之外非神即獸”，亞里士多德極為簡潔地指出了惟有生活于社群中才能獲得屬人的全部意義。任何形態的政治社會，良好的治理都在兩個維度上展開，一是政治統治獲取正當性和民意支持，這需要對公共權力的性質、目的進行正當性辯護。二是如何建構善的治理，即合理安排彼此沖突的個人欲望和利益追求并予以制度化。政府（廣義的）和公共權力應以生產和促進社會正義為目標。為防止公共權力異化為專斷暴政的工具，就必須對其加以制度化的規范。從古典時期到現代有三種典型方案，現代法治的理性精神在于弘揚法律的至上權威，把限制公共權力制度化。近代以來的人類實踐已經證明，現代法治是馴服權力的最優的理性選擇。

一、謀取優良生活：設立公共權力的原旨

古典政治思想家對人類社會的政治性和組建政府并賦予其強制性公共權力的問題進行了長期的探索。不論其具體的思想立場和闡釋方式有何差異，但卻達成了一個基本共識，即實施社會正義是設立政府和公共權力的惟一原旨和真理。因為“人們全都意識到正義是維護安寧和秩序所必需的，人們也都意識到安寧和秩序是維護社會生存所必需的。”［1］（p23）對于所有人而言，結成政治共同體的“主要目的就在于謀取優良的生活。”［2］（p133）擁有公共權力的政府，應以促進公共福祉和公共利益為原旨，以追求公共善和公正自由的幸福生活為最高理想。實行正義（或公正、道義）的社會治理，是共同體存在的合理基礎，是人們彼此之間形成合理期待、信任與合作的前提，是賦予政府擁有公共權力的正當依據。正如羅爾斯的莊重宣告，“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正像真理是思想體系的首要價值一樣。……某些法律和制度，不管它們如何有效率和有條理，只要它們不正義，就必須加以改造或廢除。每個人都擁有一種基于正義的不可侵犯性，這種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會整體利益之名也不能逾越。……在一個正義的社會里，平等的公民自由是確定不移的，由正義所保障的權利決不受制于政治的交易或社會利益的權衡。”［3］（p3－4）其中的首要價值，表達為法律上的基本權利包括生命、自由、財產等能夠使人作為人的必要價值。

如何形成對公共領域的正當管理，都要始終以合理運用公共權力為基點。因為“國家乃人民之事業，但人民不是人們某種隨意聚合的集合體，而是許多人基于法的一致和利益的共同而聚合起來的集合體。”［4］（p39）作為社會治理系統，政府具有平衡、消解和協調社會成員之間沖突的功能。設立政府和公共權力，是使生活世界有序化的必要基礎。然而，權力的本質與目的、合理運作的方式和邊界是什么？思想者們進行了深刻的思考。權力是一個在本質上有爭議的概念，其具體含義和合理實施方式始終存有爭議，但都認為“權力在最低限度上講是一個行為者或者機構影響其他行為者或者機構的態度和行為的能力。”［5］（p641）權力是“一個或一些人在某一社會行動中，甚至是在不顧其他參與這種行動的人進行抵抗的情況下實現自己意志的能力。”［6］（p14）另外，“權力可以被定義為一個人（或一群人）按照他所愿意的方式去改變其他人或群體的行為以及防止他自己的行為按照一種他所不愿意的方式被改變的能力。”［7］（p135）總之，公共權力的實質是一種強迫他者服從的力量，而不論權力具體指涉的對象是否愿意。從根本上說是一種支配、控制與服從的關系。權力作為單純的事實狀態與權威不同，無關乎情感、倫理和意愿。強制與支配、單向度的服從，構成了權力的真正本質。因此，“在歷史上，政治哲學家們討論較多的權力，這是因為政治權力通常都意指強制的權力。從彌爾頓和埃德蒙·伯克到阿克頓勛爵和伯克哈特，這些大政治學家無一不認為權力是萬惡之首。”［8］（p165）這種思考方法的另一面又表現為強制性權力的存在和行使是維系社會公共生活的必需。同時，壟斷化地擁有強制權力的政府，需要證明公共權力目的、邊界與合理行使的正當性和合法性。“一切經驗表明，沒有任何一種統治自愿地滿足于僅僅以物質的動機或僅僅以情緒的動機或者僅僅以價值合乎理性的動機，作為其繼續存在的機會。毋寧說，任何統治都企圖喚起并維持對它的‘合法性’信仰。”［9］（p239）社會生活包含著無限多樣的又互相沖突的欲望和追求，若缺乏公共管理組織和法律秩序基礎，將導致混亂無序的“叢林狀態”，因而使得設立公共權力成為必要。如何通過制度化方法，保證其有效行使又防止其異化為奴役和暴政，已成為政治、法律、哲學等領域研究的永恒主題。

二、從古典到現代的方案

在東西方文化體系中，對于如何使社會治理成為一種可欲的善治（優良治理），存在著不同的價值觀念和制度設計方案。中國傳統的法律文化注重倫理政治，即把“家”的倫理擴展為公共領域中的政治倫理。但對如何限制王權和政府，寄望、求助于統治階層的個人心性修養和倫理品質，并沒有開出制度化的理性方案。作為對照，西方傳統最終找到了限制公共權力異化的制度化解決辦法即現代法治方案。

不論社會的組織形式采取何種具體樣態，但對建立政府、統一運用公共權力進行管理都是一個基本的理性共識。關于權力的來源、權力的正當性與合法性證成、權力的邊界與限度等問題，從古至今依然歧義紛繁、論爭不止。尤其是在西方建立現代民族國家和啟蒙運動之后的社會運動與變遷過程中，怎樣劃定權力的范圍、如何限制政府權力，既通過公共權力實現社會控制，又要防止權力本身變異而失控，已演化為政治法律哲學的核心問題與難題。公共權力是維系、保障社會存在和演進的基本手段，是確保公共領域保有必要秩序的基礎。在此，權力本身并非倫理上的“惡”，它是一個無關倫理判斷的客觀事實。真正產生暴政和專斷的根本原因是權力的擁有者和使用者即具有理性、欲望和情感的具體的人。之所以出現權力異化和失控，皆因人本身的特質。因為權力只是一種強制力量，使他人服從；而人則具有高度的復雜性，具有理性能力又更多地受自身欲望和情感驅使。現代心理科學充分證明，人更多地受制于自身的欲望和情感的支配，受自利的心理動因的驅使來追求自我滿足的最優化與最大化。西方自啟蒙運動以來，政治法律制度設計的基點在直觀上表達為憲政制度（有限政府），深層的理論基礎在于，洞察到了人的本性即人的理性有限性（并非貶低人的光輝與高貴，而是一種理性的清醒）。當然，這種制度設計只是人類政治發明的一種形式，遠非完美但卻也驗證了一個重要問題，即尋求權力的邊界與限度在本質上是在設定人的邊界與限度。

如何制約權力以防止產生暴政，已形成了三種具有深遠影響的方案，即以社會制約權力、以權力制約權力［10］（p148）和以法律制約權力。每個方案都代表了一種政治理想和實踐智慧，又有共同的限制權力和保護個人自由權利的價值取向。方案一主張，隨著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個人和政府（廣義的政府，即擁有公共權力的組織和機構）的關系最具有根本性。社會契約學說是其最完美的理論表達。政府權力的來源與邊界、正當行使的方法和個人權利的法律保護成為此種方案思考的核心。契約理論強調，政府的權力來源于個人“讓渡”權利的契約，目的在于更好地保護個人權利。基本的法理信念是，個人權利優先于政府權力。為防止濫用權力和暴政，應當把政府權力分散于社會中，同時，個人仍保有一項具有自救權利即革命（更換政府）。這種思想是啟蒙時代契約論者的主流政治觀念。方案二的基點和視角放在了公共權力內部，從內在構成方面尋求限制權力的辦法，形成了復雜、精致的權力劃分體制。權力的不正當行使會產生專斷和暴政。“暴政有兩種，一種是真正的暴政，是以暴力統治人民；另一種是見解上的暴政，即當統治者建立的一些設施和人民的想法相抵觸時讓人感覺到的那種暴政。”［11］（p363）為此，必須采用權力分化、彼此牽制抗衡的辦法，即通過劃分不同權力的邊界和互相制約，防止權力集中可能導致的集體墮落。“在一切情況和條件下，對于濫用職權的強力的真正糾正辦法，就是用強力對付強力。”［12］（p95）方案三崇尚以法律制約權力即法治，這種構想是現代政治法律文明的主流思想，具有普世意義。通過“良法之治”，劃定公共權力的邊界和運作范圍，設立司法審查制度予以監督。尊重個人自由，強調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分化。現代法治方案既維護政府的權威、公共權力的合法性基礎和正當行使，又使個人生活世界獲知最可靠的制度化保障。在三種關于限制政府權力的方案中，現代法治的理性方案是最可靠的制度化方式，是進行制度設計與政制變革的最優選擇。

三、馴服權力：現代法治的理性精神

作為政治哲學的范疇，合法性概念用以指涉正當性、合理性和道義。它是用來評判對政治制度和社會治理的公正與否的尺度。“如果每一種有效的合法性信念都被視為同真理有一種內在聯系，那么，它的外在基礎就包含著一種合理的有效性要求，這種有效性要求可以在不考慮這些基礎的心理作用的情況下接受批判和檢驗。”［13］（p106）

三種限制政府權力的方案具有共同的價值觀念和理想。既主張尊重政府權威，又注重保護個人自由地追求屬己的生活意義。以社會制約權力方案，十分警惕政府行政權力過于發達而形成的對個人自由的威脅。強調公共權力的社會化、分散化，形成“大社會、小政府”的制度格局。然而，全球化時代的世界局勢和民族國家之內在的復雜性，使得這種理想難以實現。以權力制約權力方案，是從公共權力的構成角度來思考如何限制權力。通過權力分工實現彼此制約，防止某種權力因缺乏必要牽制形成專斷。但疏于對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相互關涉的宏觀視角和整體性思考。同時，權力分化也未必能有效杜絕權力擁有者“共謀”導致的集體非理性與集體墮落。法治方案通過法律合理地設定和規范公共權力的運行方式，已成為當代世界最根本的法律制度。“法治意味著法律的統治。從廣義上說，法治意味著人民應當服從法律，接受法律的治理。但在政治理論和法律理論中，法治應作較為狹窄的理念，即它是指政府應受法律的治理，遵從法律。在這個意義上的法治理念常常被表達為‘政府由法律而非由人來統治’。法治意味著政府的所有行為都必須有法律依據，必須由法律授權。”［14］（p612）

法治觀念歷史久長，蘊含在政治哲學家探討什么樣的社會治理方式是正義、善與正當的思考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理論表述是亞里士多德的法治公式，“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是制定得良好的法律”。［15］（p199）啟蒙運動弘揚良法之治的理念，建立起了現代政治法律制度。如博登海默所言，自然法學家對基本原則和要素的討論，構成了一個成熟的法律制度的先決條件，“為現代文明的法律秩序奠定了基礎”。［16］（p63）作為治國方略的法治，是社會物質生活條件發展和人類理性思考的結果，反映了人類的理性能力和精神信仰。法治的理念豐富、精致，核心觀念是尊重個人價值與尊嚴、規范公共權力的運作方式，是設計社會生活制度的理性選擇。任何生活制度的建構都表達了政治文明的發展程度和人們的理性認識能力。法治著眼于普通人的立場，思考社會治理的方案。人既具有理性能力，又受自身激情和欲望的驅使去行動。現實生活的真實狀況是，人們之間的欲求彼此沖突，在自己建立的價值評判立場上又各自合理。社會生活在實質上是一種沖突中的合作。“權利平等及其所產生的正義概念乃是出自每個人對自己的偏私，因而也就是出自人的天性。”［17］（p42）現代法治的理性精神表達為，尊重個人選擇，對欲望追求的非理性設定邊界。其核心要義是在規范政府權力的基礎上平等地對待每個人的自由追求。

即使再美的理想方案，在現實化過程中都要受制于特定的社會文化傳統、政治文明程度和既定的利益格局。處于社會大變遷時代的中國，如何維護政府權威、增強公眾對政府的政治認同與信任？保障個人權利，使有尊嚴的幸福生活成為可能？如何建構公正、自由、和諧與誠信的社會？惟有法治主義才能真正促成這些理想的實現。在政制變革層面，必須使政府權力法治化、規范化，法律授權為其惟一合法性根據；維護司法獨立、司法公正和司法監督制度；社會治理方式應規范化、民主化；保障公民的合法監督權利（即言論表達自由，核心是免責）；公務人員選任制度革新（倫理品質優先，包括再信仰化教育）；完善政府法律責任制度。在公民社會層面，應當注重培育公共精神、公民美德以及對公共善的尊重。其中的核心是依據法治方案，限制公權力的濫用和公權力擁有者的腐敗。惟有尊奉法治主義，馴服權力，才能真正樹立政府的權威，使公眾更加信任政府，這樣，公正幸福的和諧社會才具有可靠的制度保障。

［1］（英）休謨．休謨政治論文選［M］．商務印書館，2010．

［2］［15］（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商務印書館，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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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古羅馬）西塞羅．論共和國·論法律［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

［5］（英）米勒，波格丹諾．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M］．鄧正來主編．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

［6］周光輝．論公共權力的合法性［M］．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7．

［7］（美）布勞．社會生活中的交換與權力［M］．華夏出版社，1988．

［8］（英）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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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劉軍寧等編．市場邏輯與國家觀念［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5．

［11］（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M］．商務印書館，1959．

［12］（英）洛克．政府論（下篇）［M］．商務印書館，1964．

［13］（德）哈貝馬斯．合法化危機［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14］張文顯．二十世紀西方法哲學思潮研究［M］．法律出版社，1996．

［16］（美）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

［17］（法）盧梭．社會契約論［M］．商務印書館，1980．

（責任編輯：高靜）

How It Is Possible That Disciplining Power？

Zhu Xianghai

The nature and social life originating from person real set up the government to come to unite exercising power become necessary．Setting up government＇s purpose is to put society justice into practice and seek good life．How to guard against authority abuse bring about enslave；be from the classical subject to modern politics law philosophy；scheme having formed three kinds models．Modern rule by law has provided the most rational systematic scheme；its reason spirit has lain in tame authority．Only pursue rule doctrine by law；impartial；free；harmonious happy life having the reliable system premise just now．

public power；purpose of government；classical scheme；spirit of the rule of law

D630．1

A

1007－8207（2012）10－0018－03

2012－05－10

朱祥海（1971—），男，山東臨沂人，石家莊學院政治與法律系副教授，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法理學、西方法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