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湯加味治療沉疴痼疾舉隅*

劉正華

(騰沖縣中醫醫院，云南騰沖 679100)

筆者常以桂枝湯加味及其桂枝湯類方治療疑難雜癥，如少兒抽動穢語、青年婦女下寒上熱、皮膚奇癢、半身麻木、半身出汗、雙足無汗、恐懼驚悸、不射精、心脾陽虛型血壓異常、四肢及陰莖厥冷、不明原因發熱等病癥，每每效出意外，如桴擊鼓，謹舉3案如下，就教于同道。

案1:18年恐懼狂奔案

李某某，男，33歲，騰沖人。15歲時獨自上山砍柴，受環境影響心生恐懼，自覺頭大如籮，心中惕駭驚恐，棄柴狂奔回家。以后每月必有1天發作恐懼。輕時，但感害怕，驚不自安，心中怵惕恐懼，總感會遇險臨危，時而表現為恐懼，旋即肢軟不能站立 (不會撲倒)，頭昏但不眩不痛，不能準確說出朋友及家人的名字，或者小便自遺、精液自下;重時，心驚膽寒，恐懼如人將博，或驀然而跳躍驚動，自感背后有巨人欲一掌拍之于死地，驚回首，控制不住地狂奔，漫無目地狂奔，狂奔中腦無所想。或輕或重，每月僅發作1天，1天中可發4～5次，發作后都是體倦自汗，不欲飲食，第2天則不會再發，僅僅害怕2～3天后自然恢復正常。

家族中無癲癇史，多次發作當天行腦電圖檢查未見癲癇波，也曾多次行頭顱CT及腦脊液檢查、抽血化驗血液粘稠度等均未見異常。曾按短暫性腦缺血發作、癔病、散發性病毒性腦炎、運動型癲癇、焦慮癥等疾病多方住院治療，病情纏綿不解。于2009年6月12日到我院筆者處初診，此時發作期將至，神色形態正常，思維談吐正常，飲食睡眠尚可，口苦胸滿，大便稍干，手足欠溫，舌質淡胖，苔微膩，脈沉，心肝脈部沉細而伏，血壓90/70mmHg(12/9.33kPa)，血紅蛋白155 g/L，白細胞6.38×109/L，診為驚悸病，證屬少陰郁遏，心虛膽怯，治宜通陽和營，壯膽安神，投以桂枝湯加溫膽湯合柴胡加龍骨牡蠣湯。

處方:桂枝20g，白芍20g，灸甘草10g，生姜10g，大棗15g，枳實15g，竹茹10g，陳皮15g，法半夏20g，茯苓20g，柴胡10g，西洋參20g，炒黃芩10g，炒大黃5g，煅龍骨30g，煅牡蠣30g，磁石30g。1日2次，3天1劑。3劑服完，以往的發作時間已過，未見發作，口苦胸滿，便干等癥悉除。再進3劑，該月未作，膩苔已退，舌質淡紅，手足溫暖。囑患者持方，每月12日左右照單服藥1劑，共進12劑，1年未作，囑停藥，2012年3月隨訪，一如常人，未見復發。

自按:病始于驚恐，久病不愈，肝膽郁熱，而口苦胸滿;長期西藥戈伐太過，陽氣內弱，陰邪直逼少陰心經而愈發恐懼惕駭。《靈樞·本神》說:“恐懼者，神蕩憚而不收……恐懼而不解，則傷精，精傷則骨酸痿厥，精時自下。” 《素問·舉痛論》:“驚則心無所倚，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氣亂則狂奔諸癥并見矣。桂枝湯秘陰和陽，通陽和營，陽動循于周身，如環無端，使陰邪恐懼不得獨傷人;小柴胡加桂枝湯使內陷于心的恐懼之邪樞轉而出從外而解;磁石 (易有毒之鋁丹)和龍牡共同安神定志;溫膽湯理氣和胃、化痰壯膽專治心虛膽怯。全方寓和寓通寓補，暢陽祛恐，而使18年痼疾得愈。

案2:太陽少陽少陰并病發熱1月案

濮某某，男，18歲，已婚，騰沖人。因反復發熱1月于2011年10月8日就診。自訴2011年9月6日受涼后高熱住騰沖縣醫院，經抗菌、抗病毒、解熱治療5天，體溫38.9℃ ～40.3℃，診斷為發熱原因待查。醫院要求轉上級醫院。9月11日轉到省級醫院，診斷為發熱原因待查，沙門氏菌屬感染的可能性大，傷寒、副傷寒不能確診。體溫39.6℃ ～39.8℃之間，住院第5天降至37℃，當天夜間體溫正常，第6天出院。9月17日到我院住院，第1天36℃，第2天正常，第3天38℃，第4天開始正常，住院10天于9月27日出院。曾多方尋醫問藥。就診昨日 (10月7號)晚上無明顯誘因復又發熱 (37.3℃)，漸升至38℃，半夜升至39.6℃，自服退熱片，體溫下降，現體溫38.2℃，之前曾用過銀翹散、銀翹白虎湯、達原飲、小柴胡湯、清瘟敗毒飲，青蒿鱉甲湯，皆罔效。

審察病機，患者素體陽虛，手足不溫，頭昏腰痠，夜尿清長，加之18歲就已結婚，破陽較早，愈發陽虛。刻下嗜臥但欲寐，氣少懶言、聲低息短、發熱卻口潤不渴，口氣不蒸手，四末逆冷，秋天厚衣重裹尚不能御寒，此乃典型少陰虛寒的癥見。同時，患者發熱，午后尤甚，微微汗出，熱不隨汗解，體痛，發熱反惡寒，熱甚卻不思飲，為太陽傷寒表虛癥。正如傷寒54條:“病人臟無他病，時發熱自汗出而不愈者，此衛氣不和也，先其時發汗則愈，宜桂枝湯。”再者，患者口苦咽干，心中時煩，嘿嘿不欲飲食，此為少陽癥的表現 (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正如傷寒99條:“正邪分爭，往來寒熱，休作有時，嘿嘿不欲飲食，小柴胡湯主之”，151條:“傷寒六七日，發熱微惡寒，支節煩疼，微嘔，心下支結，外癥未去者，柴胡桂枝湯主之。”

概而觀之，此癥之發熱，始于太陽傷寒，未能及時解散，太陽氣機被寒邪郁閉，太陽之里為少陰(足太陽膀胱與足少陰腎相表里)，病程日久，寒邪入里，真中少陰，邪正交爭而發熱，真陽失運反惡寒，厚衣重裹不足以御寒;素體陽虛，須待蓄積一定力量才能抗邪，而見發熱休作有時，日晡發熱;終因邪氣偏勝，陽虛不能一舉驅邪外出，形成邪正交織對恃狀態，然正虛日漸不敵眾邪，且成太陽、少陽、少陰三經邪戀之態。

由此思之，此時解表，則少陽證難愈;和解少陽，則太陽表虛癥不解;太陽少陽兩解，則少陰寒邪出路無門。《內經》曰:“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寒者熱之，甚者從之，客者除之，留者攻之，適事為故。由此，三經并治，太少兩解，樞轉少陰:內溫少陰陽虛而散寒，外調營衛而解太陽表虛，中和解少陽而解半表半里，投桂枝湯合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小柴胡湯。

處方:桂枝20g、白芍20g、生甘草15g、生姜20g、大棗15g、柴胡15g、京半夏15g、西洋參15g、炒黃芩10g、麻絨7g、細辛5g、制附子顆粒10克×1袋 (每次兌入滾燙中藥湯中1袋)，日溫熱服3次，服藥前后忌酸冷入口，藥后加衣被取微汗。

1劑熱退，2劑肢暖而去厚衣重裹，精神飽滿而收功，發熱未再復作。2012年10月3日隨訪未再發。

自按:其人素體陽虛，復感外寒，失治，形成太 (陽)少 (陽)兩感證，病程日久，邪陷少陰，從而形成太陽、少陽、少陰并病的復雜局面。治療外解太陽，內溫少陰，半表半里和解少陽，投桂枝湯合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小柴胡湯，2劑而收功，1月之發熱得以平息。

案3:陰莖冰冷案

李某某，男，24歲，騰沖人。2012年2月25日夫妻同來就診。妻子訴結婚1年來陰莖冰冷，勃起安靜時皆冷，陰囊周圍也冷。陰莖舉而不堅，有時不能插入，有時入戶即泄，有時不會射精。患者自覺精液不是射出來而是流淌出來，伴四肢厥冷，腰部隱痛不休，晝夜小便次數都多，蓄不住尿，需反復入廁。患者自覺同媳婦交合則緊張，焦慮不會射精，不焦慮陽痿早泄。觀其妻和達端莊，不似乖戾之婦。妻子補訴，婚前無陽痿，陰莖力度可，持續時間長。婚后患者同其父在家中經常吵架，父母不在家時，交合可以，但每次都是妻子主動，患者從不主動，也不愿擁抱接吻，毫無性欲。昨晚夫妻由鄉下來縣城開房，能正常交合，但不會射精。并且患者“經常用手趕精”，結婚以來妻子就發現患者有手淫史 (此時患者低著頭，倦縮著，不敢說話)。

望其形體中等偏瘦，雙目低垂不敢正視，面色蒼白不華，陰莖大小正常，形態略顯中粗根細，觸之涼手，兩側睪內大小正常，手足不溫，舌質淡，脈沉細弱無力 (以肝、腎脈為甚)。輔助檢查:頭部頸部CT、腰椎CT、B超泌尿系前列腺睪丸、血常規尿常規、空腹血糖肝功腎功、胸片心電圖均正常。精液常規示:灰白色，粘稠，量約2.5mL，液化時間58min，活動率65%，活動力a級10%，b級30%，c級70%，精子總數25×109/L，異形精子10%.

病為莖冷早泄，證屬陰勝陽虛，肝經郁熱。治宜溫陽通陽，清肝木之熱，方擬桂枝湯加龍骨牡蠣、四逆湯、當歸四逆湯加味。處方:桂枝15g，白芍45g，生甘草30g，生姜20g，大棗25g，龍骨30g，牡蠣30g，當歸20g，細辛5g，川木通10g，附子 (開水先煨)30g，生黃芪60g，川牛膝30g，黃精20g，熟地20g，兔絲子20g，柴胡10g，竹茹10g，炒黃連5g，取3劑。方中桂枝湯桂枝、芍藥的用量比改為1比3，秘陰和陽;黃芪四逆溫陽補氣;當歸四逆溫經通脈;龍牡潛鎮安神不思手淫妄想;柴胡清肝解郁，方含逍遙散之意，調肝氣、伸郁陽;竹茹并少許苦寒之黃連以清浮越之相火;川牛膝強筋補腎活血并引藥下行;考慮到陽根于陰，善補陽者必于陰中求陽，則陽得助而生化無窮，故加滋陰填精之黃精、熟地。并囑患者心不妄動，樹立健康生活方式，培養陽光心態，正如張景岳所說:“精之藏制雖在腎，而精之主宰則在心。”

二診，2012年5月25日，上方服16劑后。陰莖四肢全身發熱溫暖，舒服且不煩躁，夜間已不再起夜小便，腰痛消失。陰莖暖和舒坦，已部份找回勃起時壯大碩熱的強壯自信感，在妻子的幫助下已基本戒除手淫惡習，每次交合均能入戶射精，但仍需妻子主動挑逗示愛，偶爾還會出現四肢全身皆暖而陰莖獨涼的情況。偶爾有手淫妄想之欲念出現，但能克制。舌質淡紅榮潤，肝腎脈較前明顯好轉，已趨和緩有力。上方去木通、竹茹、黃連，加巴戟20g、蛇鞭2條以生精旺莖，加淫羊藿20g，增進性欲而補腎，加蜈蚣2條，走竄臟腑經絡氣血以挺陰莖助射精。

三診:2012年7月3日，上方服3劑后，陰莖未再冰冷，性欲增進，能討好愛撫妻子，精氣神逐日飽滿，自信漸復，已完全戒除手淫，妻已滿意，復查精液常規:乳白色，量約3mL，液化時間15min，精子總數165×109/L(已正常)，活動率85%，活動力a級30%，b級60%，畸形精子＜4%，病已治愈，囑上午服1丸魚螵補腎丸，中午服1丸十全大補丸，睡前服1丸五子衍宗丸，以善其后，等待種子。

自按:《素問·至真要大論》:“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此案病起于長期壓抑，肝郁化火，擾及神明精室，致令手淫宣泄;長久淫泄，精虧陰竭而腰痛不休，陰損及陽而致陽痿早泄，陽虛寒生則四肢厥冷;陰莖乃腎之外候，精髓同源，腦為髓海為神明之府，長期壓抑肝郁精閉，精關失靈而交合不射精。眾筋會于陰筋，足厥陰肝經循陰器抵少腹，“足厥陰之別……，循脛上睪，結于莖。”(靈樞·經脈)也就是說，足厥陰絡脈沿本經所循路徑，達于睪丸，聚于陰莖。現厥陰陰寒太盛則陰莖冰冷;陽虛不能溫煦溫通溫養眾筋則毫無性欲、小便頻繁不蓄。諸寒收引皆屬于腎，病位在肝腎腦和精室。《金匱·血痹虛勞病》“夫失精家，少腹弦急，陰頭寒、目眩、發落……，男子失精，女子夢交，桂枝加龍骨牡蠣湯主之。”治療當執其樞機，溫陽通陽、陰中求陽，謹調陰陽以平為期;寓補于通，通補結合，陰平陽秘，精神乃治。

桂枝湯為《傷寒論》第一方，其遣藥貼切，配伍精妙，愖為后世之準繩，被后世醫家譽為群方之祖。正如張虛谷所說:“此方立法，從脾胃以達營衛，周行1周，融表里，調陰陽，通經脈……而能使寒者通，逆者順，偏者平，格者和，是故無論內傷外感，皆可取法而治之。”所以，不論外感內傷，不拘何科何病，凡符合桂枝湯營衛不和之病機者，皆可用之［1］。筆者臨床運用桂枝湯，其要義為把握舌淡苔白，脈弱自汗，發熱輕淺的臨床辨證要點，以及營衛不和、或陰陽氣血失調、或血脈不暢不通的病機特點。

［1］李培生，成肇仁.傷寒論［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