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國發
在孫重貴的散文詩作品中,被評家普遍看好的,大概是他的旅游散文詩。對被譽為“香港徐霞客”的孫重貴而言,不但他的山水詩、城市詩名聞遐邇,他的旅游散文詩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詩人的游蹤之廣闊、藝術之魄力、創新之銳氣以及他所反映的觀內觀外觀天觀地觀自在的大視野、開放性,使他的旅游散文詩成為當之無愧的上乘之作。比較典型的是他的散文詩代表作、被評論家評論頻率頗高的《香港風景線》,包括《沙田望夫石》《淺水灣天后像》《九龍宋王臺》《大嶼山天壇大佛》《屯門青山禪院》等。在此,將我所見到的名家對孫重貴這組散文詩的評論略加轉述,或許有助于讀者的欣賞。
我讀過郭風的一篇散文詩論,他說:“《香港散文詩選》收入他(指孫重貴)的《香港風景線》(五章)。作品把香港的若干名勝古跡及其歷史、傳說寫入散文詩中,從而注入個人的情思和議論,作品具有在取材方面開拓新路的性質。更不時出現閃光的語言。如‘你用自己的生命之火,把世界燃得更加明亮’(《淺水灣天后像》),這不僅是對媽祖德行之詩的頌詞,而且詩情具有更深刻更寬闊的意義。”(見《香港散文詩印象》)。照我看,他提的“開拓新路”是否就是古遠清教授發問的“散文詩能否寫故事情節”的問題,敘事因素的介入,拓展了散文詩的表現方法。長期以來,一些人似乎總以散文詩專指短小抒情的那一類,致使這種文體過于單一、單調、單薄。而“孫重貴的《香港風景線》啟示我們:它可以寫沙田望夫石一類的故事傳說,但情節要淡化,要讓傳說彌漫著詩的氛圍。”“孫重貴的《淺水灣天后像》《大嶼山天壇大佛》之所以取得成功,一方面由于作者的選材富于審美特征,挖掘出歷史傳說中的畫意詩情,寫出了對這些景物的獨特感受,另方面,還在于不放過景點的每一個細節作深入開掘,化為生動優美的抒情文字。”(古遠清:《香港散文詩中的都市風景線》)。
英雄所見略同,對古教授的這種觀點,香港詩人春華索性展開來談:“孫重貴的《沙田望夫石》,寫的是古老年代丈夫揚帆出海捕魚,一去不再回來。妻子背著孩子攀上山岡,朝著大海眺望等待,但丈夫一直沒有回來,‘妻子和孩子變為失望的石頭,成了一處楚楚動人的風景,留下了一首凝固的哀怨之歌。’一般作者就極力歌頌妻子堅貞的愛情,但孫重貴卻‘棋高一著’,他叩問‘不知這是傳統的美德,或是傳統的悲哀’?然后,展開聯想的翅膀,在海闊天空之中,抓到了與望夫石彼此發生的某種聯系,用其生花妙筆寫道:‘假如有一天丈夫真的回來了,面對這一座冰冷的石頭,他是否會理解?’孫重貴用豐富的聯想,想人之未想,令他的這章散文詩非同凡響了。”(《香港散文詩的特色》)。
豈止是春華,在我的閱讀視野中,暨南大學教授潘亞暾、江蘇學者王志清和安徽詩論家陶保璽都有類似的言論。他的《青山禪院》:“往事越千年,杯渡禪師早已作古。然而,山前卓錫泉猶在,巖上懸枝鐘尚留。他遺下的寺院規模日益宏大,至今香火不絕。”詩人長于在其旅游散文詩中繪聲繪色,使他的作品具有歷史的滄桑感,意境開闊,游思遼遠,心胸寬廣,有容乃大。
在創作《香港風景線》之外,孫重貴寫了散文詩《普濟尋幽》《叩問“鹿回頭”》《象山水月》《華山論劍》《普陀山啟示》《最憶是杭州》《黃果樹瀑布》等篇章,依然保持了他的旅游散文詩的特色,或融入“鹿回頭”的民間傳說,或緬懷海瑞和蘇軾等歷史名人,或者在與自然、山川、歷史、生命對話中感悟人生真諦,宏揚環保意識。而在藝術性上,做到了情景交融,神形兼具,散文詩理論家徐成淼說:“旅游散文詩方面,孫重貴是(香港)主要代表作家之一。”“孫重貴的旅游散文詩,能將詩意與寫實結合到一起,讓人們在神游名勝古跡之外,更有詩情的陶冶與欣賞”(《香港:現代散文詩的天然沃土》)。他的旅游散文詩的成就,從選材到構思、語言和意境,均有一種歷史的深沉感,并沉浸在這種底色濃郁的氛圍之中。
孫重貴的散文詩,在我的印象中,是以旅游類見長,而在詩人的旅游散文詩中,又往往涉足于歷史古跡與文化名勝,并致力于從歷史的巨大時空中去尋覓詩意,去提煉和熔鑄詩美。他善于綰聯古今而系結虛實,俯仰天地而鉤沉史事。取精用宏,凝煉機巧,意蘊深厚,史詩式的悲壯與深沉的理性思考,構成了他懷古散文詩的感情基調。詠史,說到底,是詩人對心靈故鄉的追念,是詩人的精神與理念在一種歷史層面上的回歸。孫重貴的詠史散文詩不是簡單乖戾地復述歷史的斷面,也不是隨便掇拾幾個文明的碎片,而是在繼承詠史寄慨知古鑒今的傳統上有所創新有所發展。他的創新與發展就在于,其詠史散文詩滲透了詩人源于現實生活的人格理想、心靈思考和褒貶情懷,體現了時代精神對歷史事實的燭照與評價。這從他一批詠史散文詩,如《赤壁懷古》《白帝城托孤》《北固山攬勝》《荊軻刺秦王》等作品中即可體悟。
散文詩并非命中注定只能寫點花鳥蟲魚的小玩藝,它完全可以上下五千年,縱橫千萬里,完全可以跨越時間與空間,散文詩應該有這樣的雄心壯志,著名散文詩作家耿林莽說:“時間與空間的伸延,未必相應地要求篇幅的伸延。我們的前人可以在二十字的五言絕句中概括歷史,俯仰天地,怎么散文詩作家便沒有本事在幾百字以內濃縮豐厚的現實與歷史之內涵?”(見《散文詩世界》一九九三年第1期)。恰好,孫重貴的旅游散文詩為這句精辟之語作了最好的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