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四章

安徽 錢鐘齡

一根斷裂的樹枝

在老家的院子里，我無意中踩折了一根樹枝，啪的一聲碎響，像大地上斷裂的一根骨頭。泥土不愿埋葬它，想必它終究會成為泥土的一部分。它不是火焰，也不是一塊炭，只是鄉(xiāng)村安寧的一截朽木，在徹底腐朽之前，終于有人聽到了它爆發(fā)的音樂。

那肯定不是生命的絕響。

也許，它會被母親拾起，放在灶膛里。——它還會跳火辣辣的熱舞。

也許，它還會被頑皮的孩童拋在空中。——它像一只鳥一樣作短暫而美妙的跳躍。

也許……

總之，它還是有生命的，只不過它將心中的森林藏在枯瘦的外表下，將心中的蔚藍(lán)藏在身上的塵埃里。

它的每一條枯死的莖脈，都凝固有風(fēng)雨雷電。

你見過固態(tài)的風(fēng)、雨、雷、電嗎？沒有，肯定沒有。

但它實(shí)實(shí)在在地寫出了村莊濃縮的歷史和風(fēng)暴。它和踩裂它的人都是歷史和風(fēng)暴里的一粒歷史和風(fēng)暴。

冬 樹

冬樹像人一樣，分化不可避免。一部分頹廢，只剩 露的脊梁，只有大雪來時才能證明它的清白；另一部分仍然蔥蔥郁郁，堅守思想的綠，它們在嚴(yán)寒中修煉自己。

綠是大時代的趨勢和必然。

街道上的冬青樹、香樟、廣玉蘭，院子里的柑橘樹等等都是綠的代表，城市的建設(shè)者們賦予它們代表的資格。

它們肩負(fù)著神圣的使命。

它們會認(rèn)真地聆聽鳥兒的傾訴，必要時會贈送它們安詳?shù)镍B巢。

它們會和環(huán)衛(wèi)工人一起，打掃天下。一個清掃地面，一個清掃天空。

它們當(dāng)中也會掉下幾枚枯葉，那是甩掉陳舊的理念或包袱。它們輕裝上陣，在滄桑里匆匆趕路。有時，它們也驚鴻一瞥，那是夕陽的光輝。

橘子樹還背負(fù)著一袋袋行囊，在疲乏時就會取出一瓣瓣酸甜的月光。讓橙色的風(fēng)暴融入白色的風(fēng)暴里。

這是溫暖而寧靜的風(fēng)暴。

冬樹，伸出的枝枝椏椏是街道的一部分，擠滿著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就像它的葉兒，密密麻麻地結(jié)在枝頭。

有一些樹最終會枯萎、死亡，會有另一些及時填補(bǔ)大地的空虛。

一朵枯萎的臘梅

在幽深的小巷，我忍不住偷摘了一朵，把芳香帶到辦公室。我注視著它黃色的花瓣，像透明的聚攏起來的一片心思。

像濃縮的一頁歷史，今天被我懸掛在我的枝頭；明天，我將像它一樣，被別人掛在沉寂的枝椏上。也許我只是一枚浸透了春秋的葉，只有透明，沒有芬芳。但并不妨礙，我和它都是天地間的一束火焰。

大雪還未到。

未到之前，它是溫暖的雪。

一粒在血液里不會融化的雪。

枯萎了仍然是最純潔的雪。

它是蒼茫世界里被鑲嵌在疤痕或疼痛里的一道神經(jīng)，與宇宙相連、天地相連、人生相連。

勾勒出生命的線條和色彩。

它像鷹的眼睛，擊碎冬天巨大的虛空。

它不能在高空盤旋，但它站在一個高度收集盤旋者孤傲的足跡。

它是水做的骨頭，將柔情藏在內(nèi)核。

暗香溢出在外面，你無法控制。

現(xiàn)在它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它枯萎了，仍然會有芬芳的氣息。

我承讓我是這場血案的制造者。

但它不會就此死亡。

有時死亡的只是我們自己的內(nèi)心，自己的靈魂。

冬日的鳥鳴

冬日的鳥鳴在形式上和平常沒什么兩樣，但本質(zhì)上更清澈、更晶瑩，像冰里流竄的音樂，寒冷囚禁不了它。有時是一粒、二粒，更多的時候無數(shù)粒音符擁擠在一起趕集，熱鬧而溫暖。

疊加的鳥鳴像疊加的果實(shí)，我想象它是一串串葡萄，掛在天空深邃的枝頭，成為云朵的口糧。

不自覺地你走進(jìn)去，走到天地舒展的枝頭，你也成了枝頭的鳥鳴。你在歌唱別人的同時，也在被別人歌唱。

你也是一株在塵世奔跑的植物，嚴(yán)寒不可避免地將你理想的葉兒一片片剝離，扔給你一枝枝黑漆漆的孤獨(dú)。這時，有一只、二只鳥停在你的枝椏，就會像結(jié)在你身體上的炭。

大雪會把它點(diǎn)燃。

燃燒到極致時，沒有灰燼，只有透明的韻腳。

鳥走時，還會留下飛翔的芽尖。

每株植物都會枯敗，就像人會衰老。

要及時搬走體內(nèi)的腐朽，讓西風(fēng)掏空樹洞里不合時宜的詞匯。

把新鮮的鳥鳴灌進(jìn)去，讓渾濁的身體不在沉寂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