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 歷（六章）

（新疆庫爾勒市）96365部隊161分隊 雷 島

高原夏天

高原的夏天，如一幅多彩的油畫，懸掛在天地之間。

那一大片油菜，是哪個藝術家涂抹的金黃的色塊，成為這里的主色調，點亮了整個高原。

惹起人想去觸摸、繼而醉倒的欲望。

天空飄動的白云，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子潔白的婚紗，閃耀著幸福的光芒。

還有那碧綠如茵的草坡、雪白的羊群，如點點白帆在大海中漂泊。那浮動的羊群，馱著我的童年，正一點點遠去。

如今，我坐在汽車里，怎么也追不上他們。遠遠看去，汽車像一只甲殼蟲，在高原的胸膛上爬行。

高原靜臥在明亮的夏天里。玲瓏的樂音響徹高原。

尊神在高處誦經，說出人間喜悅的秘密。

夏天的一只手挑起高原，讓高原更高。

荒原上長出的河流

這是一片亙古的荒原。一條河流從荒原的深處長出來，像一把閃亮的刀子，趕走從遠古涌來的荒涼與寂寞。

一條河流把荒原斬開、攪活，為荒原注入新鮮的生機。一蓬枯草掙扎著泛起生命的綠意，一粒沙子的亡靈重又歸來，一只蜥蜴驚喜地跳開，向深藏地下的生命報告生的喜訊。

誰正從億萬年前向這里張望，向這條新世紀的河流張望？

荒原的王子啊，從此地此刻出發，我將成為你，張望新世紀里燃起的一簇簇駱駝草般明亮的燈火，張望新的奇跡。

一條河流承載萬家燈火，承載生命的歡笑，托起荒原，蜿蜒流向遠方。

一個人把手松開——悼昌耀

一個人把手松開，放下他手中的紙和筆，放下他手里攥緊的詩歌，放下他心中的愛，放下了整整一座高原。

他的手垂下了，砸疼了黑暗。

沉痛的落日從他垂下的手中跌落……

跌落的還有一把閃亮的刀子。詩人就用這把不離手的刀子雕刻高原，雕刻生命，雕刻歷史，也在雕刻自己。他把自己雕刻成一首完美而悲愴的詩篇，便不舍地放下了那把閃亮的刀子。

是什么命令他的手松開，是命運嗎？是上帝嗎？

此刻，他的靈魂正在上升，他欣悅，他大笑，通往天堂的路上，一朵一朵，開滿了瑰麗的詩篇。

多么令人驚奇的景象！

那正是他松開的手撒下的無數馨香的花瓣……

勞動的重量

讓我們相信，生命中勞動的重量和信仰的重量相等。雨水打過前街，穿高腰雨靴的人從泥濘里踏過，回到清貧的家。他擁有溫暖的燈火，和兩個懂事的孩子，妻子正在廚房里燒飯。

雨水讓勞動者既興奮又憂傷。雨水可以帶來豐收，也可以帶來災害。但此刻的雨水，在燈火里顯現著溫馨。

讓我們相信，勞動者的雙手能抓住整個天空，勞動者的雙腳能帶動整個大地。

勞動讓生命飽滿、充實。

我們從勞動的深處獲得了休息。

勞動者，勞動者的靈魂，在世界上站得筆直。

經 歷

少年時，他樸實、善良，認不得人世的風雨，識不出那曖昧的笑里藏著的閃著暗光的刀子。

他顛撲滾爬，身上沾滿了碎石、草屑，一道道傷痕，從里到外顯露著人世風雨刻下的刀傷。

跋涉，竭盡心力的跋涉。爬起了，仆倒；仆倒了，再爬起。

終于，他站起來了，頂著自己的頭顱，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站在燦爛的陽光下，明亮地笑著。

他終于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出那笑里藏著的陰險的刀子了。

最終，他也鉆進了一叢笑里，成為一把閃亮的刀子。

卻不殺人。

天黑了

天黑了。

天就站在我的對面，無聲無息地便黑了。

是誰擅自拉起了一場戲劇的大幕，將所有燈光遮蔽，將滿劇院坐著的觀眾，晾在了黑暗里。只有竊竊私語，只有猜疑，在黑暗中相互傳遞。

天，就在我的眼前，在我瞪著眼睛，若有所思的時候，悄悄地、無聲無息地，黑了。

一段生活就此結束，一個人從婚姻里逃走。

還沒等我謝幕，天就黑了。

一個人的心，緊跟著熄滅了最后一盞燈，也黑了。